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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父亲留下来的最后一份财产,很有可能在小调的手里被别人吞并,到时我将连把家产败光的机会都没有。叶暮在这颓废得过分的后现代的工厂里,又怎么画得出天马行空的作品来?而她跟小调的对话已经变得越来越少,数量无限接近于零。
伴随着危机一起出现的,总有转机。陈展把不时在旁劝降的伯伯完全视作一个陌生人,用说明书上的每条句子对准机器上的每只零件,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地逐个逐个分析过,已经将整台设备的使用技术烂熟于心。尽管说机器依旧不听使唤,陈展却对它爱护有加,每个星期都用拧干的抹布擦它一遍全身,再在各个接合处小心地注满油。好比一位仁慈的母亲守护着已经不幸变成植物人的孩子,不厌其烦地用关怀和微笑一遍又一遍呼唤着病床上的至爱:“醒来吧!醒来哟!”
当小调对设备失去了信心,带着大伙儿不得不机械地用两只手拼装着一只只猫眼,不让工厂停止一般运转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陈展这天已经把机器擦到第三遍。陈展喊道:
“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终于发现这里有一枚螺丝塌塌动了。”
直到机器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工厂,几乎连天窗都快被共振破碎的时候,所有的人才“嗖”地一下子全围到了这设备前。小调的工作台上的一排胶水都落到了地上,但没有人去管它。那噪音在我们的耳朵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噪音,反而更像是一个久旱地区的村民遇见天降甘霖,侧耳倾听水声丁当——那是天籁之音。老人家用纵横的老泪勾兑这动听的音乐,我听见他说:“终于可以在有生之年,安心做好最后一只猫眼,给自己一个交待了。从此我便可以安心养老了。”
老人家仰天大笑,大家都在为奇迹的终于出现而欢呼雀跃。
陈展拒绝了大家要把他抛向半空中的提议。我们只见他像一个真正的英雄,马不停蹄地将各种机器连续发动起来。从气筒里出来的气源源不断地输进金属壳的储气盒里,日本机器送出了第一个成品。大家争先恐后,像在抢一个姗姗来迟的美女;打火机却像长了翅膀一样,牢牢地把握在陈展手里,十分符合美女配英雄的定律。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过后,那光线似乎也变得更动人了,将跳跃的火焰的影子映在每个人喜洋洋的脸上。
抢不到第一个的人就去抢第二个、第三个,众人跳着,笑着,一起把蓝色火焰举起的结果,是一片连天上的红太阳都相形见绌的耀眼光芒。
突破了最大的难关,好日子便踏着一马平川接踵而至。订单雪片般飞来,产品被在外经商的温州人带到各地的批发市场销售。但所谓先进的东洋设备每天只能出四千多只打火机,远远不能满足市场的要求。全球都需要打火机,但全球的打火机市场容量就像一个黑洞,很宽很大很深,不可测。
这个时候,要么守着这台东洋设备给国内的各种酒厂生产低档礼品打火机,守着已有的小成;要么把刚刚赚来的钱再投入到购买设备中,积极寻找国外的订单。
伯伯大江南北跑国内市场,陈展维护修理厂里的各种设备,两个工厂忙着试货装箱,老人家已经解甲归田,叶暮忙着自己的事。当小调为工厂好比夹在筛子里中间,上不去又下不来一筹莫展的时候,最亲密的人都不在身边。而陈展不断地要会计划出厂里的钱,每次都在万元上下。会计感到有点不妙,又怕会被误以为故意要破坏兄弟俩的感情,十几次下来,才战战兢兢地向小调汇报了情况。我怒不可遏地看着一张张开着酒水住宿之类名目的发票,心想这小子居然超前消费成这个样子,立即通过传呼台叫他。
陈展笑逐颜开地红着脸回来了,看样子刚喝了不少酒。小调把一沓发票甩在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可气的是,陈展也没说什么,跑到工厂外把两位客人请了进来。请他们坐上刚买不久的新沙发,又泡了两杯淡淡的绿茶,才跑来跟小调说:“哥,我们跟日本人合作吧!”
“跟日本鬼子合作?”
“嗯,这两位一位叫野原荒,一位叫井上鉴,是来我们温州找生产打火机的定点厂家的。”陈展说。
小调觉得奇怪:“日本鬼子的设备这么先进,为什么还要来我们这里找工厂?”
“哥,你不知道。他们看中的是温州打火机不可思议的低成本,还有一流的精湛工艺,还有,我们这里做打火石的做打火石,做金属壳的做金属壳,你看,社会分工多明确啊!”
陈展又说:“我这几天就装得像个地主似的招待他们,请他们吃饭跳舞,人家才答应跟我们合作的。”
“我们怎么跟他们合作?”
“他们出设备,出技术,出订单,我们做出来的打火机,只要不卖给别人就行。这不是完全没有风险吗?”
“那什么时候跟他们合作?”
“人家装了三个集装箱的模具和设备都已经运过来了,只要签了合同,两天以内保证可以开工。”
“签!马上签!”小调被陈展说的万全之策哄得头脑一热,马上找笔。尽管说两个日本人的客套归客套,而神态却趾高气扬。
与日本人合作的好处随着订单的猛增变得显而易见,虽说他们运来的机器把破旧的工厂塞得几乎滴水不漏,但小调已经有足够的钱包下一个私人宾馆,工厂里的所有人都住到了这名叫“青年旅馆”的客房里面,除了伯伯和陈展。
一天,小调和陈展正与房地产商谈判购买新厂房的事宜,伯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小调,我们厂跟日本人一起做生意了?”
“伯伯回来啦!”小调连忙向客人说不好意思。
“我跑下来的订单,我们的猫眼呢……全没货了?”
“没了,你签了几张订单?”陈展问。
“这次出去半个月,签了一张订单。”
“那问人家要不要新产品,不要的话大不了我们赔人家点钱。”陈展说。
伯伯指着小调和陈展的脸,面红耳赤:“好啊,仗着日本人,口气大了嘛!当年日本人跟我们打仗,我们连番薯都吃不着,你们竟然和日本人合作……你……你真是给老子丢尽了脸!”
陈展有些沉不住气:“我们是跟人家谈生意,不是打仗啊!再说我们也不是第一家跟日本人合作的温州企业。”
“你……你会几句日本话,连我这个做爸爸的话也不听了……”伯伯“啪”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叶暮刚好也来了,避在一旁看着伯伯凶巴巴地走掉。
叶暮不知何时来的,走到小调身边问了句:
“没事吧?”
小调别过头:“没事,伯伯酒喝多了,暂时酒精中毒。”我忽地想到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叶暮。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问:“一起吃饭?”
小调想都没想地说:“不行,我还有事。”
她浅笑了一下。回身走开,两只手紧紧插在风雪衣里,身形有点瑟瑟发抖。
冬天的天黑得早,冷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