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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吓了小调和陈展一跳。
“咦,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我还以为是谁呢。”叶暮说着,从床底翻出一双黑色拖鞋放到门口,招了招手示意进屋,陈展却迟迟不肯动脚。小调低头看陈展的鞋子早就磨破了,一对拇指露在外面。还来不及仔细地打量身边这位少年,泪水就已经模糊视线。他一定都是为了找小调才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坚定了主意,对叶暮说:“把不需要的东西都放下,我们回家。”
“啊?”叶暮在屋里没有迟疑,只有惊讶地说,“好……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下!”
我盯着喜出望外的陈展,说:“一切完全没有预兆,全是巧合,只是巧合。这位是我表弟。”跟叶暮介绍完陈展,小调又把手指向叶暮,“这位是……”
叶暮安静地抱着画板望着小调,仿佛在等待我公开一个从来没有透露过的秘密,陈展也在等,我却不知怎么开口。小调和叶暮虽然住在一起,却从没有提过一个爱字,不能判断她算不算是女朋友。
收拾东西的时候,大家都有些神色黯然。我给陈展煮了一杯热咖啡,他盘腿坐在床上只抿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头没有再喝,傻傻地用双手捧着杯子,看我们整理着房间。
小调在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的背包里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那本蓝色的日记本;许静的日记本。记忆翻涌,我一时站不住脚,跌靠在墙角。许静依旧深刻地烙印在小调的记忆中。为生活而奔波的小调依稀记得当时来上海的初衷是为了找她,却在日历上一拖再拖,似已淡忘却轻易被一件物事拨乱了平静。反而对厮守在一起的叶暮熟视无睹。
我不该抱着自己的过去不放手。
墙角的硬纸箱上堆着带不走或不带走的东西,小调一手扬起,将那本日记本朝那个方向抛去。狭小的空间里没有气流,没有动力,本子准确地落进箱子里。那唯一牵连着许静和小调的线索已经断掉,不知会去往何方。我的心里很失落,却再谈不上什么伤感。至少还有比我和陈展晚走出家门一步的叶暮还在。
出租车载着三个人在大街上悄无声息地游走。远方传来一道发自黄浦江上的悠长的汽笛声。从左耳进,右耳出。上海将很快就不是我的立足之地。没有依恋,没有守候,也就抹煞了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连同小调所有的过去一起远走高飞。从现在到将来,眼前的一切最多只会变成一个叫作回忆的名词,所以我使尽所有力气望着窗外,拼命截取一切肉眼所看得见的东西:广告、店牌,还有上海的笙歌,尽管说我带不走它们。
穿过喧哗却不刺耳的第二候车室,插到一对衣着前卫的恋人面前已经走出好多步,我仍听见身后的女生对她的男朋友说:“前面反季节打扮的那小子真帅!”叶暮也听到了,只轻轻地笑。陈展却悄悄靠近小调的耳边说:“上海的女孩子身上穿的布料可真省,特别是刚才后面那个。”
我们三个终于刚好赶上那班正要开往温州的火车。火车里的乘客不算很多,也没有出租车上的强风空调,小调才发现热得连呼吸都病恹恹的,连忙将身上的呢大衣脱下来,挂在车窗旁的衣架上。
陈展坐在叶暮对面的位置上,不断向我介绍小调不在温州时家里发生的情况:
“也不知道叔叔怎么想的,前年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汇到日本,运了一套价值一百多万的模具过来。工厂为了那家伙完全停产了,四个月都没发给工人工资,叔叔竟然又凑钱买了一辆奔驰,结果工人全跑光了。没过多久,他自己也没了影。我们报了警。到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一点下落。车子还在工厂里,没人动过。”
“现在留下一个烂摊子,要我去收拾,是吗?”
叶暮早已靠在小调宽阔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我轻轻捋开她眉前黑黑的剪得整齐的发。笨重的火车已过金山。小调的目光转向过道另一端的邻座,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从木盒里拿出一把橘黄色的吉他,旁若无人地轻轻哼弹起来。如果他的头发再长一些,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游吟诗人了。我羡慕地望着他,过了这么多年,要按时间算,本来小调也是刚好读到大四了,要毕业了,一定也可以像他一样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
下火车的时候小调有一点迟疑,我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也许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但是江南水乡浓烈的潮湿气氛早已将我们包围,亲密得分不清是谁又回到了谁的怀里。客车在公路上行驶所需要的时间,已经从原来的两个小时缩短到二十分钟,快得再也不用担心在半路上会有遇见劫匪的大事件发生。
从车站到家,脚步夹杂着心跳,走起来一点都不安静,速度一再加快,转眼已到家里。家里的陈设一点都没变,小调一时想不起自己怎么突然回到这里,正如我已经不能体会当年为什么冲动到非走不可。
阳光洒落在客厅里,一见母亲的遗像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小调的眼眶就烫了起来。我连忙用抹布浸了冷水,搬张凳子上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我对着黑白照片开始端详,母亲就这样定格在小小的长形方框里,一点都没老,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小调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叶暮喊“小心”已来不及,我的脚后跟还是蹭倒了一个瓶子。那瓶子咕噜咕噜地在地上向前打转,我弯着腰追出好几步才把它按住,回头直起身,才发现墙角堆满了空酒瓶。空洞的瓶口对准我们,牵一瓶就会翻动全部,看得小调心乱如麻。我能想像得出爸爸伏在桌子上酩酊大醉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当初小调临走时眼中的父亲,留给我的印象也仅限于此。
我又拧了把毛巾把席子擦干净。叶暮靠上去倒头便睡。她不知道那幅遗像上的女人就是小调的母亲。
父亲的工厂开在牛山。当陈展引着我走上那条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的时候,两边的风景就自动倒退,枝头上的绿叶纷纷凋落,大片的狗尾巴草在半个夕阳里招摇,远处的树影影绰绰,仿佛把小调重新带回了童年。我忍不住迎风奔跑起来,才发现儿时觉得那么阔广的大路,如今看起来却只是一条羊肠般窄窄的小道。经过了这么多年,走过了很多地方,我却分不清是眼界扩大了还是视觉缩小了,没几步便到了头。
锈迹斑斑的一道铁门斜斜靠在破败的水泥墙边,小调的伯伯坐在大门外的一张竹靠椅上打呼噜,那扁圆的脸上沟壑纵横,像番薯饼被重拳捶过。他的皮肤被岁月磨了砂,把眼睛皱成一条缝,波及头顶上的毛发都只剩一绺绺。
伯伯的呼噜打得很响,陈展上前轻轻推了推他,叫了声:“爸,我们回来了。”
伯伯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椅子后仰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却又坚持重新向前屹立不倒。伯伯的眼睛睁得滚圆。
“陈展啊,一年多没见了吧?想死你了。”伯伯竟热泪盈眶,先抱住了陈展,却继续对我说,“小调完全像个大人咧!你回来了就好,我这把老骨头就不用天天在这里看着里面那堆破铜烂铁了。你家现在东欠馒头西欠债,赶紧想办法还清人家吧!”
“欠了谁钱?一共多少?”
“多少我倒不清楚,听你爸以前念起过,把你家现在的房子卖掉就差不多了。欠的全是工人的钱。”
“那明天就把我家的房子卖了,先还清欠工人的工资再说。”说着,小调跑进工厂,只见沥灰水泥地上堆着几台笨重的机器。里面还有一座被一块大塑料布盖着的家伙,我以为那是父亲买的奔驰,揭开一角一看却不是。还是机器,只不过比外面其他几台都大。
“不是说还有一辆奔驰吗?上哪儿去了?”小调疑窦顿生,问一旁的陈展。伯伯插上来道:“别提啦,那辆奔驰是你爸从银行按揭买的,没钱交贷款,三个月前就被收回去啦!”
陈展把那一大块的塑料布一把揭开,浓重的机油气味立刻弥漫了这小小的工厂,仿佛连墙壁都被染上了一层过期柴油的颜色。
“日本的设备就是先进,这家伙足足有七吨重,厂里的工程师调试了近半年都没法让它运转。”
回到家,我推了推叶暮,问她饿不饿,叶暮嘟着嘴说:“饿。但让我再睡会儿……”
小调打开窗户,和衣在床上躺下来。睡得香甜的叶暮还不知道明天晚上,我们就没地方睡了,除了那气味浓重的旧工厂。
45
来温州之后,依旧在到处投着画稿,我的联系地址却变更到这里。
还是上午,阳光已经很好。我正经过广场的中央,有个编辑说要和我面谈。
不是假日,所以空旷。四面平敞。
迎面跑来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眼睛剔透明亮,有无瑕的光芒。他跌跌撞撞地跑,刚学步的年岁。倔强地用力甩开依靠,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
忍不住笑。我停下了脚步,等他跑近。看到他饱满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凝缀,在灿艳的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他开心地笑,还不识骄傲,只是雀跃。四枚乳牙的天真,真实无邪,简单纯粹。
我拍拍男孩圆圆的脑袋。黑色的发,纤弱柔软。闪着动人的柔和光泽。他朝我眨眼。知道我无害意,所以不闪避。孩童靠嗅觉信任,倚仗全然的天性和本能。
我伸出右手,四指微屈着说再见。然后小心绕过尚不及我半人高的他,朝前方走去。
杂志社很小,角落的灰尘很深,堆积在书刊表面。光线很暗,窗不打开,空气很不好。忍不住咳嗽。
编辑五十多岁,坐在唯一的一个隔间的中央,手里的烟袅绕着黑灰,四处奔散。他的眼睛很小,埋藏在黑框边眼镜的后面。打量我的目光很隐蔽。为我所觉。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