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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体仁连连点头道:“铭廷不愧知兵,但单凭这几点还不够,己巳之变各路勤王兵马蜂拥而至,却被建奴逐一击溃,陛下坐困京师,眼睁睁的看着勤王兵马在城外遭屠戮而溃散,为何?盖因我大明各路边军皆不是建奴铁骑的对手,此番布置你需在京畿附近放下一支强军方能安心啊。”
严坤之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望着温体仁,渐渐明白了:“下官这就让杨波挑选一支精锐整装待命。只是,只是游击营还需在辽南攻击南四卫钳制建奴,下官只怕……”
温体仁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为何老夫让你全力扶持游击营的道理了,手里若是无一支强军为砥柱,你这个位置也是坐不稳当的,大凌河之惨败恒古未有,满朝言官御史都激烈**一手扶持起关宁派系的孙承宗,陛下案头的奏章堆得足足有一人高,但只要祖大寿、吴襄等人还在锦州摇摆,朝廷最后又能如何?如今你可明白了?”
看到严坤之若有所思的样子,温体仁又道:“以上布置还不算稳妥,还需抽调围剿流寇的各路兵马待用,其中宣大,山陕各处的兵马是绝对不能调动了。”
严坤之大惊道:“老大人?陈奇瑜五面结网之计已经到了要紧关头,若是抽调走这三地精锐边军,其余川,豫,鄂等地官兵如何是流寇的对手?下官以为,宣大可以不动,但山陕……”
看到温体仁微微带着嘲弄的表情,严坤之叹了口气,无奈道:“下官明白了。”
温体仁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这次召你入宫奏对,一来是问你兵事,其二嘛,无非是辽南当前之局面,其三才是重点,那就是对旅顺游击营的猜忌,陛下定会旁敲侧击询问于你,届时铭廷如何应对才好?”
严坤之想了半天,突然福临心至的道:“还请老大人指点”
温体仁背着手打量了一番挂在书房一幅名为八骏图的画,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铭廷以为老夫凭什么能斗跨周延儒,入阁拜相,就任首辅之位的?”
严坤之小心的回到:“老大人乃经国济世之才,陛下始终敬而信之,何况老大人孤直严正,斤斤自守,清廉之名便是远在辽南,亦多有传颂的”
温体仁哈哈一笑:“铭廷,这里没有外人,那些话便不用再说了,陛下要掌权,要从东林党手里**,所以必须重用老夫,其实就这么简单。”
温体仁打量着严坤之又说道:“……陛下为人刻薄寡恩,不通权术也就罢了,但老夫颇为失望之处在于,陛下连基本的制衡之术都不懂,要老夫一力制衡东林党,使其不能做大,又对老夫时刻猜忌,生怕老夫自己结党,这荒谬之处就在于,老夫孤身一人,如何能对抗党羽众多的东林?”
严坤之回想一些朝堂争斗的往事,不由默然点了点头。
“当年罪督擅杀毛文龙后,陛下居然迫于形式而默许之,甚至说什么朕以边事付督师袁崇焕,关外军机听以便宜从事,圣旨一出,东江糜烂,天下武人与朝廷离心离德,此乃其一,己巳之变后祖大寿跑回锦州,明眼人都能看出此獠有投鞑之心了,陛下不但不降罪以明朝廷法度,反而加其太子太保,此例一开,便种下天下武将轻视朝廷之心,后来祖大寿如何行事的?擅杀何可纲,把大凌河数万军民任由奴酋屠戮,自己带着族人投鞑,如此种种,遗害无穷,等陛下幡然悔悟时,关宁军已不可制矣。陛下每曰私下咒骂不停,关宁军马靡费无数的粮饷却不敢短少了一分,真真是何苦来哉?”
“游击营强势崛起,老夫为国家计,便顺水推舟定下了以辽南制衡辽西之策,此举并非出自老夫私心,如今外有鞑奴寇边劫掠,内有流寇兴兵作乱,我大明刀锋四起,处处硝烟,加之京营'***'不堪,朝廷外重内轻之势已成,祖大寿等人摇摆于锦州坐地起价,老夫只有扶植强军来制衡辽镇,等内忧外患一去,再设法将两方徐徐图之,或削其权柄,或励精图治,兴兵驱狼吞虎,未必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只叹陛下心胸狭窄,行事刚愎摇摆,眼见游击营捷报频传却惊疑不定,旨意犹如儿戏,毫无朝廷气度,有功不赏,扣克粮饷,离间将领,百般斥责,无事生非,进献此计之**谋有余,却不懂天下大势,老夫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到,种种对策定是出自曹化淳之口,朝廷如今对杨波所部只能温勉为上,陛下若是再这样一意孤行,则辽南又多了一个祖大寿,那时再幡然醒悟,私下咒骂不停,辽南粮饷却不敢短少了一分时,却又晚了……”
严坤之心服口服的大礼参拜下去道:“老大人如此拳拳为国之心,学生心里感佩”
温体仁叹了口气搀扶起严坤之:“铭廷,老夫平生得意之事有二,其一压制东林,保我大明不至糜烂下去,其二嘛,倒也有几个素仇东林的门生党徒,但薛国观此人朴忠有余,却少权谋,不识变通,曰后能否中兴大明,还是要靠你了”
严坤之大惊,连连顿首道:“老大人何出此之言?老大人位高权重,正是大展拳脚,发奋进取之时,为何言语中或有隐退之意?”
温体仁摇摇头道:“高处不胜寒哪,老夫当年**之过急,以至于自缚手脚,如今稍有动作便引来猜忌之心,老夫曾断言过,崇祯一朝,能与陛下善始善终,君臣相得的极少,若是再不早做打算,只怕曰后老夫会死无葬身之地”
严坤之低头不语,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温体仁话语中隐隐有指定自己为政治**人的意思,但是想到连老谋深算的温体仁面对崇祯**萌生了去意,自己曰后能与那位反复无常的陛下相处愉快吗?
“这次奏对,你不但要力保杨波,还要把历年所欠游击营粮饷要回来,陛下或许不喜,但你要和陛下据理力争,还要请陛下权衡利弊,斩首数千级,稳定辽南,年费饷银五万不到的游击营不去用,难道要倚靠费银数百万,每战便损兵则将,丧师失地的关宁军吗?”
严坤之突然抬头道:“老大人难道就不担心杨波在辽南坐地起价,摇摆于后金和我大明之间吗?”
温体仁愣了愣,摇头道:“老夫比你更了解这个杨波,与东林党人有奶便是娘不同,杨波虽然行事肆无忌惮,但他至少还知道什么叫不与夷狄共主华夏,否则你以为老夫为何敢放心扶植他起来?至于曰后会不会尾大不掉,铭廷更不用担心,老夫能扶他起来,也能把他打下去,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你这次奏对后便直接回登州,不用再来见老夫了”
严坤之点头,知道温体仁同时也是警告自己,眼看该谈的都谈完了,他恭敬的拜辞温体仁,温体仁送他到书房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回去后替老夫敲打一下那个杨波,告诉他,什么携奴自重,私下和谈,要挟朝廷之类的小把戏就不用摆出来现世了,那都是别人玩剩下的东西,建奴实力强横,万不可掉以轻心,让他专心练兵,有什么朝廷诘难老夫替他挡着,但曰后用他之时再出现精锐家丁全军覆没的事,那就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了!”
………………
同一天,旅顺将军府,杨波大摆筵席,为解救回来的罪军营士兵接风,接到大人的命令,雷霆师排以上干部全数到场,三地私塾学生全部到场,金州地峡各屯堡负责人与辽东百姓代表,各部门负责人,甚至连毕方济神父都带着教会代表应邀出席,将军府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从大厅一直排到外面的院落。
首先是宣传部张大宝发言,替杨波为此次酒筵定下基调,张大宝声嘶力竭的说道:“……铁军的士兵们,你们在数倍鞑奴骑兵的包围下死战不退,宁死不降;舍身取义,你们是我旅顺军人之楷模,你们是我辽东百姓之屏障,没有你们,金州地峡各处屯堡便会成为一片废墟,那些手无寸铁的辽东百姓将会遭受鞑奴的屠戮,正是因为你们避免了这一切惨事发生,你们受命不辱,临难不苟,负伤不退,被俘不屈,虽遭凶敌围困,依然战至最后一刻,大人说,你们尽力了,他以你们为荣!下面,请大人为士兵敬酒!”
张大宝刚说完,大厅和院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些被俘的士兵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还有几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毕方济则带头站了起来用力鼓掌示意,杨波的所作所为第一次与他想法不谋而合,军纪司的张世雄却黑着脸,哼了一声,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举手应付了几下。
杨波举着酒杯,缓缓站了起来,在众人注视中,他端着酒杯来到了坐在最角落的一个被俘士兵身边,这个士兵是东江兵,年纪很轻,看到大人过来,他手足无措的刚站起来,又想跪拜行礼,结果把桌上的碟子盘子打翻了一地……
看到这个情形,杨波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不合时宜,在明代,甚至到他那个时代,士兵的下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凯旋而归,要不战死沙场,没有中间的选择。对被俘士兵的表彰,是对奋勇杀敌士兵的亵渎,他的行为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包括那些假装鼓掌的众人,甚至还包括这些被俘的士兵,这些士兵当战斗到最后被俘的那一刻,对他们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但苦难却刚刚开始,他们将要遭受到精神和**上的双重屈辱,是人类战争史上最悲惨的一面。他作为拥有现代灵魂的人,绝不能看到这些士兵流血又流泪的事发生。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杨波扶着那个东江兵,轻声问道。
“回大人,大人,小人叫刘德松,小人当时中了两箭,等醒了才知道被鞑子俘了去……”
那个士兵猛的撕开衣服,露出了小腹部两个还在收拢的大伤口,他有些急促的说道:“小人没有投鞑子,小人没给大人丢人,鞑子劝降的时候小人一直破口大骂来着,当时隔壁笼子关着章六,大人要是不信可以问他,章六可以替小人作实证的,小人真的没有投鞑子,小人敢发誓,小人没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