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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时向他看去,看到黑暗之中,方铁生目光炯炯,虬髯扩张,模样威武之极,这
是一副任何女性看了都会心怦怦乱跳的威武形象,有浓厚女性倾向的的君化
自然也看得心中很有异样的感觉。
他看到方铁生的注视著山洞的洞口,这时,暮色渐浓,看出去,洞口外,一
片朦胧,君化低声问:“感到了什么?”
方铁生作了一个手势,仍然注视著外面,可是他却现出了极兴奋的神情,
面向在不由自主抽动著,胸脯起伏,在急速喘气。君化忙把手按向他的胸口,
发现他的心跳得十分剧烈。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按住了君化的手,有点像自言自语:“真怪,我一生之
中,只有三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会……有些事发生了。”
君化低声问:“哪三次?”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早知道其中一次的情形怎样,可是他还是喜欢听方
铁生再说一遍。
方铁生缓缓地道:“第一次,是我在那小火车站的垃圾堆中,陡然转过身
来,看到师长 当时是排长 的时候。”
君化“嗯”地一声:“第二次是见到了我?”
方铁生用力点头,象是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可以肯定的了:“你才打
好了妆,一抬起头来,汽灯光芒夺目,照著你上了妆的脸,红是红,白是白,当
年的红拂女,肯定不及你万一,哪一个不看得发呆发痴。”
君化幽幽地道:“个个发呆发痴,都不像你们两个那样真的发痴。”
方铁生喟叹:“这叫作是五百年前风流债,嘿,什么戏不好演,偏演这一
出。”
君化摇头:“不管演什么戏,只要有旦角,还不全是我的分?”
方铁生忽然笑了起来:“你才从军部来报到时,我就一愣:怎么派了一个
小花旦来当参谋长。官兵上下,也直到你那次领了敢死队,攻下了七号高地
才真正服了你。”
君化叹了一声:“我总觉得……”他本来想说说自己的心事,但是随即想
到:“以前只听你说有过两次,怎么忽然又多了一次?”
方铁生沉声道:“就是刚才,我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奇怪,我甚至什么也没
有看到。”
君化用力推方铁生:“那你不出去看,说不定有更值得你心爱的,就在外
面等你。”
君化当时,未曾料到方铁生真的会在他的一推之下,立时一跃而起,大踏
步向外走去。当他定过神来时,方铁生已走出了山洞。
君化心中很不是味道,但继而一想,可能是方铁生的心中真有了这样强
烈的感觉,那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没有停留了多久,就也走出了山洞去,可是暮色四合,方铁生不知道哪
里去了。他等了一会,遇到几个低级军官,他好几次想问“有没有见到副师
长”,但是心中有鬼,那么普通的一句话,竟会说不出口。
他等了半小时左右,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还是未见方铁生,他在两小时
之后,到处找方铁生,可是一直未能找到。
方铁生可能是深入每一个班,每一个排之中,和当兵的在打交道,以鼓励
士气,这种事,方铁生在重要的战役之前,经常进行。
一直到过了午夜,他已急得团团乱转了,通讯班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副师长在召开军官会议,请参谋长立刻去参加。”
君化是跑前去的,这次会议,方铁生宣布了“作战计划”改变。
我有点生气,可以说十分生气:“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你熟知甘铁生
的作风,难道一点没有怀疑?”
君花长叹一声:“我当时非但怀疑,而且怀疑之极,但是我立即想到,怀疑
这两个铁生之间的交情,简直可耻,我太熟知他们了,知道他们互相之间,有
著过命的交情,我甚至没有问一个字,只是用疑惑的眼光,望了他一下,他也
立时用眼神给了我回答。”
我忙道:“他怎么说?”
【第九章】
君花眯著眼,尽量把自己拉进过去的时间和空间之中:“他的眼神告诉我,
他正有极兴奋的心情,事情出乎意料,可是又极度的好。”
我顿脚:“他已经在向你透露他开始背叛了,不过你却没领会。”
君花呆了好一会,但又十分坚决地摇头:“不,我在他的眼神中,只感到高
兴,没感到有什么阴谋。”
我再顿足:“唉!他的阴谋,一开始就那么成功,连你也不起疑,他怎么不
高兴?”
君花神情惘然:“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背叛甘铁生,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素说得十分委婉:“可是事实上,他传达了假的命令,按兵不动,令得甘
铁生和上了山的一半兵力,遭到了极悲惨的命运。”
君花的叹息声十分哀怨:“没有被敌人消灭的那一半,也同样悲惨……听
到了炮火声,派出去侦察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听了手脚冰冷,可是找不
到副师长,等到我决定率部去拚命时,消息传来,说山上山下,已经全是在欢
呼胜利的敌军,我们再攻上去,无异是送死。有一个副团长,当场气得自杀,
我咬牙切齿立誓,说一定要把方铁生揪出来,立完誓之后,满口都是血,鲜血
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君花说到后来,声音发颤,事情隔了将近半个世纪,她仍然那么激动,可
知当时情形的激烈程度。
我摇了摇头:“在方铁生传达了假命令之后,你难道一直没有见过他?”
君花皱著眉,皱了很久,才道:“在有人的场合,我和他都不是太敢亲热,
至多只是交换一下眼色,他在传达了……假命令之后,有几个军官围著他在
说话,我离他不是很远,交换了几下眼色,我一直感到他的心中十分兴奋,他
年纪轻,心中高兴,在眼神中根本掩饰不住 我也一直不相信一个正在进
行卑劣阴谋的人,会在眼神中能有那么纯真的高兴神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君花是凭她的感觉和感情在说话,
我和白素,是根据事实,事实是:方铁生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君花停了片刻,才又道:“他在和别人交谈,可是忽然之间,提高声音说了
一句话,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习惯,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通常,
我一听就可以明白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次,我却不是很懂,他说的是:`这一
场仗,我们有神助,不必打就早已赢了。'”
我闷哼一声:“他说的是反话。”
君花面肉抽动了几下:“他说著,转身就向外走了开去。我们之间,为了
避人耳目,行动十分小心,约定了很多暗号,他若是要我跟出去,会把手放在
背后,竖起一根手指,可是那时,他却双手都握拳,所以我就没有立即跟出去,
他离开之后约半小时,我总觉得有点疑惑,想去找他,却找不到了,等到坏消
息传来,全军上下都在找他,才有几个兵说,他们曾看到副师长,站在半山腰
一个突出的石坪上。”
君花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怪异:“那石坪,我和他一起上去过,不是很
容易上得去,上去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又去干什么?但是他身形十分壮
伟,不会叫人看错,可是再攀上石坪去找他,却又找不到他,从那次……惨事
之后,不但是我,残部之中,至少有一大半人要把他找出来。”
白素细长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一直没有结果?”
君花黯然:“一直没有结果 这件事也不可思议之至,在山上突围不成
的甘铁生,自然凶多吉少,虽然他的尸体一直未曾找到,但已不存希望。可是
方铁生他……绝无阵亡之理,他……临阵脱逃,竟躲得那么好,我相信他还活
著,不知道躲在哪一个角落。”
君花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找不出方铁生背叛的理由,觉得迷惑,
另一方面,背叛的事实,却又令得她痛心无比。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又道:“我又想知道甘铁生在山上,等方铁生率部
来攻而等不到时,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可是却没有结果,上山的铁军,战到
最后一兵一卒,全部壮烈牺牲,一个活口也没剩下,根本不知道……他知道了
被背叛之后,心中是怎样悲苦,他……可能满额沁出来的,不是汗,而是血珠
子。”
我设想著甘铁生当时的情形,可是实在无法设想。象甘铁生那样精彩的
人物,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遭到了这样的背叛,就算
山下没有几倍兵力的敌军,对他来说,那也如同一柄利刃,戳穿了他的胸膛,
犹如一枚利钉,钉进了他的脑门,他的心所感受到的创痛,应该是人类所能忍
受的极限。
如果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伤痛,就此脑部活动全部错乱或停止,象有
些人在受了重大的刺激之后,变成了疯子,那倒也好了,痛苦只是一闪而过,
从此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他显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还曾有过激烈的突围战斗。
他要是在作战时牺牲了,那还可以说是幸事,因为战斗只不过半天,痛苦
也不算持久。要是他竟然孤身突围逃出,又活了下来,如果活到现在的话,那
么,他所受痛苦的煎熬,又该怎么算法?
我们三人所想到的,显然都是同一个问题,这从我们凝重而悲哀的神情
中可以看出来。三人之中,自然以君花的哀伤最甚,她双手掩著脸:“要是甘
铁生还在人间,那……那真是人间惨事之最了。连我也常感到`生不如死'这
句话,有时很有道理,若不是不甘心心中存著疑问就死,我也早就自己了断
了。”
白素叹了一声:“有些时候,人在心灵精神上受了巨大的打击,忽然之间,
变得大彻大悟,也是有的。”
君花缓缓放下手来:“那……只怕不会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我们这种
人……纠缠在奇形怪状的情欲之中,翻滚不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