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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
“妹……妹……妹子!”
梦竹正望着方桌上供的祖宗牌位出神,被他一拉,吓了一跳,顿时摔开袖子,跳到一边说:
“见你的鬼!谁是你妹子!”
高悌呆了呆,重新把大拇指放到嘴唇里,愣愣的说:
“你……你……你不是我妹子……谁……谁是我妹子?妹……妹……妹子,我妈叫我……来……来……来和你……你……讲讲话,我妈……妈说,你……你……八成……有……有……些不规矩……你……好多……中……中……中大的学生都……都知道你。妹……妹……妹子,你……你……你也讲……讲话呀!”“我讲话!”梦竹浑身发抖,脸色雪白,瞪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向高悌恶狠狠的大嚷:“我讲话!你听清楚了,你这个傻瓜蛋,马上给我滚出去!”
“什……什……什……什么?”高悌受惊的张大了嘴。
“我……我……我告诉……诉你!”梦竹恶意的学着他的口气说:“你……你……你妹子……讨……讨厌死了你!天……天下的男……男人死绝了,也……也……不嫁给你!”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她向他逼近,把两条小辫子向脑后一摔,大嚷着说:“回去告诉你妈,李梦竹不规矩,没资格做你高家儿媳妇,让她另外去给你这个白痴找老婆!去!去!去告诉你妈去!”“这……这……这……”高悌惊慌的向后面退,莫名其妙的说:“这……算……什……什么意思?”
“叫你滚的意思!”梦竹哭着说:“我那一辈子倒了楣,凭什么会和你订上婚!你连一句整话都讲不清楚,根本……”
“梦竹!”李老太太及时出现在门垠上,打断了梦竹还没有出口的许多气话。她对梦竹瞅了好半天,才愤愤的吐出一口气来,先不管梦竹,而走过去对高悌说:“小悌,你先回去,对你妈说,现在是打仗的时候,儿女婚姻,能简单一点,就简单一点,我们也没准备什么嫁妆,你们也就别注重排场了。倒是日子,能提前一点更好,腊月里太忙,十一月里选个日子好了,你们家选定了日子,我们也就可以准备起来了。你懂了吗?听明白了吗?”“懂……懂……懂。”高悌一个劲的点头。
“那么,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吃晚饭了,黑地里头回去我不放心。你别把刚才梦竹和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和你开玩笑呢!回去再跟你妈讲,我明天会到你家去拜望她,婚礼中的一切,明天再详谈。知道了吗?”
“知……知……知道。”
“那么,你就走吧!”送走了高悌,李老太太转身回来。梦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满面泪痕,李老太太厉声喊:
“站起来!梦竹!”梦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走过来!”梦竹机械化的走了过去。
“跪下!”梦竹抬起头来,望着李老太太。
“我叫你跪下!”李老太太权威性的声调,带着不容人反抗的严厉。锐利而坚决的目光几乎要射穿梦竹的脑袋。
梦竹一语不发的跪下去。
“抬起头来,向上看!”
梦竹抬起头来,上面供着灵牌和神位的神座。李老太太抖颤着站在梦竹身边,说:
“你上面是你父亲的牌位,李家列祖列宗都看得到你,你已经为李家丢尽了人!现在,你对我说实话!你这些天中午都溜到哪里去了?”梦竹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说!”“到茶馆,或者嘉陵江边。”梦竹说了,声调冷淡、平稳、而坚定。“做什么?”“和一个中大的学生见面。”
“是谁?叫什么名字?”
“何慕天!”“好,”李老太太低头望着梦竹,后者脸上那份坚定和倔强更使她怒火中烧,她咬住牙,气得浑身抖颤。伸出手来,她狠狠的抽了梦竹两记耳光,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来:“好不要脸的东西!”梦竹的身子晃了晃,苍白的面颊上顿时留下了几条手指印,红肿的凸了起来。她跪着,双手无力的垂在身边,脸上依旧木木的毫无表情。李老太太盯着那张越苍白就显得越美丽的脸,越看越火。她双腿发软,拖过一张椅子,她坐了下去,好久,才又气冲冲的说:
“你是存心想败坏门风,是不是?你和这个中大的学生来往多久了?”“夏天就认识了。”“你们天天见面?”“最近是天天见面。”“你,”李老太太咬得牙齿发响:“亏你说得出口!你这个该杀的丫头!我从小怎么教育你的,你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你把李家的脸完全丢尽了!你!每天和他做些什么事情?说!”“散步,谈天。”“散步?谈天?谈些什么?”
梦竹把眼光调到母亲身上,用一种奇异的神色望着李老太太,慢悠悠的说:“谈一些你永不会了解的东西,因为你从来没有。”
李老太太劈头劈脸的又给了梦竹两耳光,喘着气说:
“你连礼貌都不懂了,这是你对母亲说话吗?我看你是疯了!什么叫我不了解的东西?你倒说说看!”
“爱情。”梦竹轻声的说,聚着泪的眼睛明亮的闪着先,使她整个的脸都焕发着奇异的光彩。
“你,你,你……”李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简直……不要脸!”“我要嫁给他。”梦竹依然慢悠悠的说,脸色是坚决的,悲壮的,有股宁为玉碎的不顾一切的神情。轻声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嫁给他。”“你说什么?”李老太太向她俯近身子。
“我要嫁给他。”“你——你要死!”“妈妈!”梦竹仰起头来,面对着母亲,她现在是跪在李老太太面前了。她的眼睛热烈而恳求的望着李老太太,用令人心酸的语气说:“妈妈,你是我的母亲,我多么希望你能了解我。妈妈,我爱他,我爱他爱得没有办法,妈妈,你不会知道这种感情的强烈,因为你从没有恋过爱。但是,妈妈,请你设法了解我,我不能嫁给高悌,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何慕天。妈妈,但愿我能让你了解什么是爱情!”
“哼!爱情,”李老太太气呼呼的说:“你真不害臊,满嘴的爱情!你别给我丢人了!”
“妈妈!”梦竹悲哀的摇头:“爱情是可耻的事吗?是可羞的事吗?不,你不明白,那是神圣的,美丽的!没有丝毫值得羞耻的地方!”“你会说!”李老太太更加生气了:“全是那些搂搂抱抱的电影和话剧把你害了!你有脸在我面前谈爱情!记住,你是订过婚的,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做新娘了,你是高家的人,你非给我嫁到高家去不可!关于这个中大学生的事,我就算饶过了你。但是,从今天起,我守住你,你不许给我走出大门一步!你再也不许见那个人,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待在家里,等着做新娘!”“妈妈!”梦竹惊恐的喊,一把抱住母亲的腿:“妈妈,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妈妈,你怎么忍心把我嫁给那个白痴?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忍心?妈妈,我一生的幸福在你的手里,求求你,妈妈!”
“梦竹,”李老太太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关于你这件婚事,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把你配给高悌,也当然是委屈你了。可是,这婚事是你父亲生前给你订的,我们李家,也是书香世家,不能轻诺寡言,面子总是要维持的。何况,一个女孩子,结了婚,相夫教子,伺候翁姑,安安份份的做主妇,才是良家妇女的规矩,至于丈夫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眼好,没有吃喝嫖赌的坏习惯,就是难能可贵了!你念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连这点小道理都不懂呢?”
“妈妈!”梦竹蹙紧了眉头,绝望的喊:“你根本不了解,你根本无法了解!你和我生活在两个时代里,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我们是无法沟通的!可是,妈妈,你发发慈悲,我决不嫁给高悌,我决不!随你怎么讲,我就是不嫁给高悌!”李老太太的火气又上来了,她盯着梦竹,愤愤的,不容人反抗的说:“给你讲了半天道理,你还是糊涂到底!我告诉你,你不嫁,也要嫁!你是嫁他家嫁定了!”
“我不!我不!我不!”梦竹哭了起来,泪水沿颊奔流,她拉住了李老太太袍子的下摆,抽噎的喊:“妈妈,我不嫁他,求你,你取消这段婚约,我感激你!妈妈,我爱的是何慕天,我发过誓只嫁何慕天!”“好呀!”李老太太咬牙切齿的说:“你订过了婚,还由你自己选择,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现在给我滚回你的房间里去,不许你再出门!我没有道理跟你讲,你和高家订了婚,你就得嫁给高家!你再敢溜出去和男学生鬼混,我就打断你的腿,我们李家的面子还要维持!”说着,她挣脱了梦竹的拉扯,向后面走去。梦竹扑倒在椅子里,用手蒙住脸,失声的痛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呜咽的喊:“母亲,好母亲,你的女儿还没有‘面子’重要!”
李老太太已经走到后面去了,对梦竹这两句话根本没有置理。梦竹跪得腿发麻,看到母亲忍心的绝裾而去,她心中大恸,眼睛发昏,顺势就坐倒在地下。一抬头,她看到父亲的灵牌,不禁大哭着叫:“爸爸,好爸爸,是你为我安排的?爸爸,好爸爸,你回答我一句,我的命运该是这样的吗?”
灵牌默默的竖着,漠然的望着伏在地下的梦竹,梦竹把头仆倒在李老太太坐过的椅子上,心碎神摧,哭得肝肠寸断。
“梦竹,梦竹,”奶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用手推着梦竹的肩膀,安慰的叫:“好了,别哭了,起来吧,哭也没有用嘛,起来洗洗脸。”梦竹像是溺水的人一下子抓到一块浮木一样,她一把抱住了奶妈,把满是泪的脸在奶妈膝盖上揉着,哭着喊:
“奶妈,奶妈,奶妈,奶妈……”
奶妈用手轻拍着梦竹的头,鼻子中也酸酸的,只能反复的说:“好了,好了,梦竹,别哭了!你看,那么大的大姑娘了,哭得还像个小娃娃!”她俯身下去,拖起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