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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疑朕,还竟敢如此诬朕。真真连禽兽也不会说这等话来!”
柴禹锡磕头道:“官家,早定对策!”
太宗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扫视众人一眼:“众卿有何见解?”
杨守一道:“官家,本来国事,应询于宰相,可是秦王不法,势将谋变,而宰相却毫无表示,因此上传言说宰相卢多逊结交秦王,有勾通不法之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此事,必不能召卢相商议。”
太宗点了点头:“朕自有分寸。”下面再说些什么话,他并没有听进去。卢多逊为相多年,大权在握,精于权谋,柴禹锡等臣子虽然忠心,却不是卢多逊的对手。
要对付卢多逊,只有找他的老对头——前宰相赵普。
太宗长长了出了一口气,道:“宣赵普。”
赵普匆匆进宫时,日已西斜。太宗在崇政殿召见了他。
太宗与赵普的渊源,足足可追溯到后周时代。当年的陈桥兵变,他与赵普是最主要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一个是忠诚的下属,一个是知心的弟弟,合力把赵匡胤推上大宋天子的宝座。
此后,两人也分享着大宋天下的权力。皇弟赵光义,是开封府尹、晋王,赵普是宰相。
在陈桥的那一个黄昏,身为后周臣子的赵普与赵光义一起将黄袍披上太祖的身上。也是赵普,数次冒着逆龙鳞的危险,在太祖面前坚持着自己的不同政见,激烈到跪宫门、掼乌纱。最激烈的一次,太祖愤怒得甚至将奏本撕得粉碎掷在他的脸上,然而赵普,却将奏本的碎片一片片地拾起,补贴好、再次奏上。
那时候最大的几次政见分岐,在于一统天下的计划是先伐北,还是先伐南,连皇弟赵光义也不敢太违兄皇的意见,而赵普却敢数次掼乌纱辞官,气得太祖大动肝火。然而太祖遇到疑难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赵普的家中,甚至是在大雪夜里也不例外,“宋太祖雪夜访普”与“汉光武严子陵同榻”一样成了千古君臣恩遇的佳话。
到太祖后期,晋王谋位甚急,赵普要太祖收回给晋王的特权,以防晋王坐大。然而太祖已老,犹豫不决,终于到今天由当年的晋王做了天子。太宗登基后,任用卢多逊为相,赵普便成了寓居在家的闲人一个。今日两人重新见面,这一场权力游戏,又要重新洗牌了。
如何既要用着赵普,又要防着赵普,这是太宗的心思。
而如何恰如其分地对付老对手卢多逊,如何在当今皇帝手中重得相位,这对于赵普来说,难度亦不亚于火中取栗。
赵普一进来,便跪倒行礼。太宗忙亲手扶他起来:“朕与赵卿家本是年少之交,许久未见了,今日不过叙旧,休要行此大礼。”
赵普行礼毕,就座,正色道:“君臣分际,最是重要,赵普不敢失礼吾皇。”
太宗捧了茶盏,一边轻拂着上面的茶沫,一边闲闲地问着赵普家常琐事。
赵普肃容一一答了。
过得半会儿,太宗又闲闲地道:“近来可见过延美了?”
赵普道:“臣一直闭门家中,倒不知道外界之情。”
太宗笑道:“我们家的事,你是最知道的了。朕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就不好,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都是先皇和朕给他挡着的。实指望他年纪大了,会懂事些,朕这几年国事辛劳,也少理会他的。谁知道竟变本加厉,位高不知自重,在一帮小人的怂恿下,做出种种可笑的事态来。”
赵普放下茶盏,肃容道:“秦王心性,确有些如官家所言。若真只是些小人奉承倒也罢了,只恐有人别有用心,利用着秦王来达到自身不可告人的目地。”
太宗看着他,笑道:“有人别有用心?倒不知赵卿家此意何指?”
赵普看着太宗,大胆道:“臣指的就是当朝宰相卢多逊。”
太宗脸一沉:“你何出此言?”
赵普跪了下来,叩首自陈道:“当年昭宪太后遗命,防着后周故事,因此上有兄终弟及的话。臣忝为旧臣,与闻昭宪太后遗命,备承恩遇,不幸戆直招尤,反为权幸所沮,耿耿愚忠,无从告语。”
太宗冷笑:“耿耿愚忠?”
赵普磕了一个头,从袖中取出一道本章道:“臣本小吏,得太祖与官家知遇之恩,敢不杀身以报。自五代十国以来,中原多有变乱,皇位屡有更叠,君不君、臣不臣,天下不宁。究其原因,仍是制度有缺失。若能修订制度,使君无制肘,臣安其位,许多宫庭变乱,便不至于发生,天下自能太平。制度非对于人,而对于事,这是臣当年的本章,请官家御览。”
小黄门呈上本章,太宗慢慢地翻看着,脸色忽青忽白。这本章的时间,是当年太祖在位时,这本章的内容,是扩大君权、限制亲王与臣下的权力等等具体措施。当日太祖若是一一照着实施,当今皇帝是否能够安然继位,竟是未有可知。
这正是赵普走的一步险棋,至之死地而后生。当年赵普种种举措,能在当今皇帝面前否认得了吗?倒不如自己先坦坦荡荡地说明了,皇帝若是英明,自然知道取舍。
赵普缓缓地道:“臣这道本章,当日不用,今日却可用到了。”
太宗重重地喘了口气,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道本章的内容,今日用来对付秦王,恰是再好不过。
太宗看着赵普,神色有些狰狞:“赵普,当年你倒真是心机用尽,你可知道,今日给朕看这道本章,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普从容地道:“杀身之祸。”
太宗冷笑:“既知是杀身之祸,为何还敢上奏,难道你想自已取死吗?”
赵普淡淡地道:“只要制度得行,安保大宋江山,臣虽死不朽了。”
太宗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将手中另一本章扔给了他:“你再看看这个吧!”这是柴锡禹参奏秦王和卢多逊的本章。
赵普静静地看完,道:“果然不出臣所料。”
太宗眉头一皱:“你料到什么了?”
赵普道:“上一局牌,卢多逊赢过一次,自然会再次重注押上。当年臣忝为宰相,居其位谋其事,自然要为保君王之权而谋划。而卢多逊押得却是人,他下注的是未来的天子。不管是当年的晋王,还是今日的秦王。”
太宗脸色已经变了:“那你呢,你却下错了注。”
赵普缓缓地道:“臣不是赌徒,臣从不下注。”
太宗冷笑一声。
赵普道:“时至今日,臣无以自辨,不过太祖皇帝生前,曾有人说臣毁谤官家您,臣尝上表自诉,此心可鉴,料想此奏章档册具在,尽可复查。若蒙陛下察核,鉴臣苦衷,臣虽死无憾了。”
太宗吩咐夏承忠:“去把表章找来。”
过得片刻,表章已经找来,太宗看着表章,脸色略略缓和,表章上竟是这样的内容:“皇弟光义,忠孝兼全,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怎敢出此?且与闻昭宪太后顾命,宁有贰心?知臣莫若君,愿赐昭鉴……”
太宗手在微抖:“朕从来不知道,卿还上过这样的本章。”
赵普磕首道:“能得官家今日知道,臣死也是个明白鬼了。”
太宗长叹一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从今以后,才识卿的忠心。”
赵普道:“有卢多逊在,怎会让官家看到臣的忠心。若论迎合上意,臣实不及卢多逊。所以卢多逊身为首辅宰相,而臣做了寓公。但是投机之事,可一不可再。卢多逊贪心不足,希寄更多的荣宠,他今日对秦王的示好,犹如当日对官家的示好一样,不是忠诚,而只是一份投机而已。”
太宗冷笑:“纵有兄终弟及的话,可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他们这么心急吗?”
赵普缓缓地道:“自夏禹至今,只有传子的公例。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
太宗喃喃地道:“岂容再误?岂容再误?赵普,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普眼中掠过一丝惨痛的神色,却用不容置移的口气道:“本朝定国未久,宫中不宁,天下不宁。为江山社稷计,官家宜早早定论。须知国无二主,不可使群臣混淆。”
太宗眼光一闪:“为江山社稷计?赵卿说得好!只是……”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更何况当年昭宪太后遗意,只提到官家,何曾提到过秦王。”
太宗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嘴角微现一丝冷笑:“哦,真的不曾提到过秦王?”
“正是,”赵普眼睛也不眨地道:“当年之事,臣奉太后遗命,将此事记录下来,藏在金匮之中,官家此时,正可将此誓书拿出以示天下,也免得臣民不知。”
太宗缓缓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普,你明日便把金匮誓书呈上来。”
赵普磕头道:“臣遵旨。”
当年昭宪太后病逝的次月,时为皇弟的赵光义即出任开封府尹,年仅十四岁的赵廷美受封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开宝六年,赵光义再受封为晋王,赵廷美受封为京兆尹、永兴军节度使,而大皇子赵德昭则接任了廷美的原职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
而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他原来所任的开封府尹等职就由赵廷美接任,赵廷美所有的原职都由赵德昭接任,赵德昭所有的职位由二皇子赵德芳接任。
这样的职位接替,使天下人有理由相信,那金匮誓书的内容,毫无疑问是太祖传位当赵光义,赵光义传位给赵廷美,赵廷美再传回赵德昭。
但是第二天,还是在崇政殿,当着太子太傅王溥、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朝廷重臣的面,赵普呈上金匮中的昭宪太后遗命上分明写着:“汝与光义皆我所生,汝后当传位于汝弟。”
遗命上,没有传说中的再传皇弟廷美,也就更没有三传德昭的话了。
看出了众臣的疑惑,太宗轻描淡写地道:“卿等原不知道,此本朕的一件家事,廷美——并非昭宪太后所出,他的生母,本是朕的乳母陈国夫人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