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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披着满头雪花,几乎是跳着跑进白桦林咖啡厅,她那兴高采烈的神色与咖啡厅的幽雅很不谐调。她搭眼一望,背对着她的阿迪力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他转过脸来,向她点点头。安琪失望了,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个人,而是领导。但她吐吐舌头,仍然礼貌地走过来,主动地问候阿迪力。
阿迪力出现在这里,肯定与艾山江的事有关。安琪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不知道阿迪力会说出什么样的事情。她紧张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阿迪力微笑着劝她先喝一口咖啡,她笑笑说:“我根本不会喝咖啡,过去到这种地方来,无非就是图个时髦而已。”阿迪力还是劝说:“暖暖手也好呀。”安琪便听话地把咖啡杯捧在双手里。然后,阿迪力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艾山江牺牲了。”
安琪捧着热咖啡的双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整个人愣在了那里。阿迪力赶紧接过杯子,他朝前倾了倾身体,一只手抚在安琪的肩头,说:“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我很难过。”
一串泪水从安琪的眼角突然溢出,她泣不成声地质问阿迪力:“如果我是您的女儿,如果爱上艾山江的是您的女儿,您还让艾山江去赴死吗?”安琪的哭泣拷问着阿迪力的灵魂。
沉重的打击几乎令安琪晕眩,她无力地把头垂在皮沙发靠背上,脸色苍白,那一刻,地球仿佛停止了转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依稀记得阿迪力叮嘱过她什么,他说:“我们永远怀念他。但从大局考虑,我们对外界只能说这是几个不法奸商发生内讧所导致的一场仇杀,你是警察,希望你能理解。”
安琪病了,她的世界开始混乱,天开始塌下来,不然为什么天空突然降落那么多轻飘飘的东西,那些都是她和艾山江感情的碎片啊,一片又一片,天空为她和他的爱情举行最隆重的葬礼。
第20章
一
被告知艾山江牺牲的消息这天是1999年的大年三十。这天下午JJ市公安局统一清洁了卫生,然后按国家规定放假五天。
在中国的传统节日到来之际,JJ市万家欢乐唯独安琪一人以泪洗面。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关闭门窗和手机,拔掉电话线,独自在宿舍里死人般躺了两天两夜。大雪也飘了两天两夜,雪厚盈尺,老人们都说明年一定是个丰年。
安琪的灵魂出窍了。她没有食欲,没有睡意,没有与人交流的欲望,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在躺到床上之前,她先是烧掉了自己的日记;室内的物品一摆放整齐,然后打开音响,让勃拉姆斯钢琴协奏曲《没有归宿的人》反复在房间里萦绕,直到她听不进去为止;她还刻意把头发梳得顺顺的,让它们垂在胸前,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美;她甚至化了淡妆,11号纯色口红也均匀地涂在唇上;最喜欢的绿底黄碎花灯芯绒睡裙穿在身上。春节过后,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已停止呼吸时,整个人的样子不至于很难堪,或许留给世人优雅的感觉。她还在写字台上压着两张纸条,一张是留给母亲的:原谅我,女儿追赶至爱的人去了。另一张是留给亚力坤的:我们合作得很愉快,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我搭档。
做完这一切,安琪拉开淡黄底的碎花棉布被子,将枕头拍平整,然后,从容地毫无悔意地躺下去。她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一劫,以为滑到了万丈深渊的最底层,无法还阳了。
可是初三的早晨雪停了。暖暖的太阳照射着这个静谧世界,照在好看的窗帘布上时,安琪又睁开了眼睛,她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得很深,所以醒过来后就再无睡意;又像是跑了一个艰苦的马拉松长跑,体力被消耗殆尽之后,进入了一个亢奋状态反而不知道累了;还像是爬了一道很高的山坡,终于回到平地上。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的:一场大病就是一场哲学一道门坎,安琪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完成了这种超极体验,而使旺盛的生命力又回到她的身体里。
安琪是被光明催醒的,黑夜过去,人们睁眼看到的一定是光明,这是永恒的规律。在她醒来那一刻,她本能地想亲近那束密集的阳光那束明晃晃的温暖。于是,她试了试,身体居然还能动弹,只是头有些疼痛。她用手臂慢慢支撑起身体,然后缓缓地下床,她到底是年轻,竟然重新站到温暖的地毯上。她虚虚飘飘地走过去拉开窗帘,太阳就像一直藏在窗帘后面的一张笑脸,被她猛然拉开时,笑脸也跟着灿烂地露出来了,她迎着太阳,迎着这张笑脸,微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着。没有什么能击垮她!她想,过了这道坎,真的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自己!这时的她,渴望阳光的沐浴渴望工作渴望健康地生活着。
安琪开始在小小的屋子里走动,屋里子又有了人的气息,有了生命的活力。她站在镜子前端详了半天,发现除了瘦了点,其它没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是看不见的内心,内心深处的那道沟壑,别人是不易察觉和进入的。她收起那两份简短的遗书,有点不好意思,幸亏别人没看见。她决定先打扫一下房间,她清楚地记得,现在是在过春节,一切都从头开始,得辞旧迎新。
就在安琪清扫房间时,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诞生了:她想北上寻找艾山江过去的踪影,她想一边走一边跟艾山江聊天,带着他的气息一起度过这个不寻常的春节。她决定坐她来时坐的那趟车次的列车,一路上有艾山江的影子陪伴着,自己不会寂寞。
虚无的想法令她激动不已,她迫不及待地约阿迪力再次见面。这天晚上,她开始打起精神来做点什么,她摊开稿纸写道:
我最亲爱的人:
我怎样呼唤你都不会来到我身边吗?你只给予了我半年的时间,却成了我生命的永恒。
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你终于为你的那份神圣的工作献出了你的肉体生命,你的上级该满意了吗?因为你而受益的平民百姓该满意了吧?可是我呢?我的痛苦该由谁来承担?命运对我为什么那么残酷?
我甚至连你的尸体都见不到,你留给我的只是一种亲切的声音和我设想的影子。如今,我仍旧为那个影子活着。
求求你,亲爱的,你亲口告诉我吧,你并没有被人杀死,他们把你扔到乌兰山里,你被山风一激,又清醒了过来,然后你拼命想走出乌兰山峰,你正在求生的路上。也许有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说,安琪,我是艾山江,我活着回来了,让你虚惊了一场。
艾山江,我总是梦见你这样从雄伟的乌兰山回来了,所以我才死死守在电话机旁,不敢轻易挪步,生怕出去两分钟的工夫,你来电话了,而我没接上。
我在等你,艾山江,我为着我的心在等你。
……
二
公安厅组织的联合行动组正在紧罗密鼓地收网,意外的是,肉孜提前一步逃跑了。几个月前,当阿斯卡尔在东北出事,他就暗中去办签证手续。所以,当“耳朵”交易毒品被抓后,他毫不犹豫地逃跑了。这是后来抓住阿不杜西克后,交待出来的。阿不杜西克把阿米娜账户上的钱挪出来,也准备逃往国外,在飞机场过安检时,被扣住了。阿不杜西克还交待,提款的热曼和注册汽车修理部的司马义是同一个人,已经被艾山江打死。
罗文副厅长特别指示:阿迪力暂不参与抓捕行动,尽快到北疆“白杨树”同志家里走一趟。
阿迪力以JJ市骑马协会副主席的身份,来到乌兰山北部乡下的小东沟牧场,在那个简陋的小牧屋里,阿迪力握着满手茧花的艾山江的母亲,说:“您知道世界上有个叫毛里求斯的小国家吗?”老母亲问:“那个小国家比乌兰山大还是小?”阿迪力夸耀地形容:“毛里求斯只是乌兰山北部的一个小拇指那么大。”老母亲就说:“那你提这个地方干什么?”阿迪力说:“因为那个国家太小,许多方面都需要我们中国去帮助他们,所以,我把你的儿子派过去了,那儿虽然有几个骑马俱乐部,但是没有出色的马术运动员,在世界上从未排过名次,您儿子骑术高超,去给其中一个俱乐部当马术教练去了。”老母亲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儿子这几年也常常出国参加比赛,可每次都是由他亲口讲述如何如何的,怎么这次连声招呼都不打呢?她产生了许多怀疑,但儿子的领导既然来了,就得相信人家。她问:“儿子咋走得那么急?多长时间啊?是半年还是一年?”阿迪力说:“老人家,您儿子这次去得时间比较长,因为任务艰巨,恐怕得三年呢,或者更久更久。”阿迪力想:“也许用不了三年,老人家就能猜出儿子出事了,到时候再做工作吧。”他把一个厚厚的红包递到老母亲满是茧花的手里,说:“您儿子上次参加骑马比赛,第一名,可威风了,这里面是两万块钱,他让我一定带给您。”老母亲看了一眼红包,心里突然就发怵起来,那红包在她面前好像是儿子被剜出来的红心,跳啊跳,她有些眼晕。她说:“儿子从小骑马就骑得飞快,得过好多奖,但是从来没得过这么多钱,我有点不敢接呐。再说了,这么多钱怎么花,家里花不着。”阿迪力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说:“给您就拿着,儿子给您多少都不过分,再说他挣得并不多,相对您的养育之恩,这些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老母亲似乎预感到这个红包就是儿子的生命,她接过来后,便不停地吻着红包默默地流泪。红纸的颜色与她的眼泪混到一起,就像一滴滴血顺着她的脸往下淌。她说:“领导,您别见怪,我就是太想儿子了。”
阿迪力隐忍着自己的感情,安慰老人家:“您别哭啊,您一哭我以为您不高兴呢。您儿子那么把您放在心上您还不高兴吗?”老人笑说:“我不仅高兴,还永远为我的儿子骄傲。我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儿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他,多么的想他。”阿迪力故意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