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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整,“晒死杏干”溜进快餐厅,坐在靠边的一张桌子上。与几个小时前相比,快餐厅安静极了,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食客,他突然明白“火焰山”为什么约他在这个时间见面。刚刚坐定,一个瘦长脸、身材细弱、脸色白净的男人走过来,问:“先生,想喝玫瑰红茶吗?”“晒死杏干”试着回答:“平时我只喝经典鸡尾酒玛格丽特。”瘦长脸男人面无表情地:“这快餐厅,禁止烟酒,还是喝玫瑰红茶吧。”“晒死杏干”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他说出最后一句暗语:“谢谢,那就要明火的吧。”
两人交换了接头暗号之后,“火焰山”皱着眉头:“怎么你比照片上显老多了?怎么是这身装扮呢?难道真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的地步了?你和我在一张餐桌吃饭看上去多不谐调啊,希望下次你能注意这些细节。”
“火焰山”通通通地胡乱指责了一番,他心里的怨气主要是对着境外的吐尔逊去的,他想:又派人催债来了,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只剩下给你赚钱了呢?就知道要钱花钱,也没见办成什么大事。问题是,我弄出去的那些资金倒底都干什么了呢?
“晒死杏干”并不理会对方的不满意,他伸了伸脖子,咽了一口唾液,说:“我真的很饿了。”
“火焰山”讥讽道:“我知道,你们每做一件事都是要我们付出代价的,最低我也要付饭钱对不对?”
也许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他转身对服务员打了个手势,要了茶、烤羊排和手抓羊肉饭。等饭菜上来后,他冷冷地说:“你自己吃吧,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晒死杏干”的确饿坏了,他拎起一根烤羊排,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大约十分钟后,“晒死杏干”抹着嘴上的油,说:“我本人并没见过吐尔逊,可这次是受他的派遣,主要完成两个任务:一是落实那笔800万美元的资助款;第二是拿到‘99风暴’施实计划和名单。”
果然是伸手要钱!“火焰山”脸色立时难堪起来,他说:“对不起,头一件事出了点岔头,近期办不到了,得等等看;后面那件事正在酝酿,具体内容肉孜最后决定。”
“晒死杏干”有点着急,他说:“那边对这笔经费催得很紧,吐尔逊有过交待:如果倒汇的事砸了,可以组织人贩毒,抢银行,不管用什么方法,反正春节前必须弄到这笔经费,还等着派上大用场呢。”
“火焰山”恼火地抢白道:“你让他自己来试试?恐怕没那么容易弄到手吧?”
“晒死杏干”问:“你打算让我在这儿等多长时间?”
“火焰山”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钱,也是这几天的活动经费。说:“此地不能久留。你一入境,就开始四处留痕迹,尤其刚才之前的四个小时里暴露的痕迹太多,我需要重新给你安排一个安静的住处。我已交待一辆黑色‘本田’在楼下往左拐绕过停车场的巷子里等你。明天上午11点,那辆车将拉着你到艾维河附近与肉孜见面。去对他讲述你的任务和目的,索要你的礼物去吧。说穿了,我只是个中间人,跟你碰碰头,送你点零花钱而已。”
“晒死杏干”本以为这是接头的终点呢,这样说来,他即将被人带着奔向下一个接头人。他心里直哆嗦,真不愿多走一步,因为每向前动一下,就有危险。不回来,他思念故土;真回来,又担心被警察或安全部门的人抓住,心里时刻悬着。
“火焰山”努努嘴,让“晒死杏干”先走,他稍后再离开。
“晒死杏干”坐电梯走后,“火焰山”才缓缓地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在楼梯口。这时,他看到努尔的背影正要消失在电梯里,便喊了一声:“努尔!”
身上散发着重重酒气的努尔听到有人叫他,立刻回过头来,咧着嘴傻笑。他讨好地退出电梯,恭候跟他一样瘦小的阿不杜西克。
在金地公司里,阿不杜西克能看得上的人也就是努尔了。招聘法律顾问时,阿米娜原本没看上努尔,嫌他长相丑陋。但阿不杜西克却有同病相怜之感。他经过侧面了解,觉得努尔不仅精干,而且对政府和社会有一种强烈的叛逆心理,这不正是自己要争取的对象吗?他隐隐觉得努尔日后应该是他的人。因此,阿不杜西克极力劝说阿米娜接纳努尔。努尔果然不负阿不杜西克的厚望,处处维护他的利益和面子,尤其擅于在阿米娜和他之间周旋,颇得阿不杜西克信任。
东北之行,努尔虽然尽了力,但没把阿斯卡尔带回来,那笔钱也打了水漂。为此,努尔觉得很没面子,近日,常常酗酒一振不起。
此刻阿不杜西克不悦地问:“刚才跟谁喝酒去了?走,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09章
一
前段时间一直蹲派出所,安琪忙到家了。一天不揪出那个“耳朵”,“0808”案件就一天揭不开锅盖。这也是安琪参与的第一宗案件,她怀了极大的信心和兴趣,只想一门心思揭开案底。因为忙乱,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英文听力的时间也挤没了。但无论如何,只要起床,她坚持还是要做健美操;回到宿舍后,一定要枕着音乐睡觉。日子过得单一极了。安琪想,如果人活着只有工作和休息这两样事那么简单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还存在许多复杂的感觉和思绪?而且有些感觉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想让它停下来就能停的。比如说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帅哥,比如说艾山江好听的声音,它们像夜晚的月亮那样,让人看得见却够不着,心儿因此产生了追逐的欲念,然而却是一种无望的追逐,心因此被折磨得很苦。
1999年初秋的早晨,安琪站在宿舍的窗前久久地发呆。眼见庭院里那些紫红色葡萄从架子上一串串消失;街道两旁的白杨树、桦树的叶子渐渐发黄。她想像着家乡白洋淀的芦苇荡里,这会儿也该看不见荷叶荷花了,河水也一定冰得扎手。说实话,她有点想家,想念家乡的芦苇荡,想念夜晚来临时,家家户户飘出的葱花饼的香味,想念干脆高亢的河北梆子,那些都是一个人生长的地域文化背景,现在自己却抛弃了它们,置身于另一种更古老而久远更深厚的文化土壤。拉条子拌面、手抓饭、烤羊肉、抑扬顿挫的十二姆卡姆和优美的民歌,一切都那么陌生,原本与她毫无干系,而她硬闯了进来,生命来了一次全身心的更新。而这一切都是她自觉自愿的选择。想到选择,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流泪的时候,那首台湾作家三毛作词的歌曲,女歌手齐豫演唱的《橄榄树》就在心里回响起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心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流浪远方
安琪喜欢这几句歌词,喜欢这首歌里表达出的茫然、思念以及寻找心中梦想的沧桑感,非常吻合她的心理,她宁愿以这首歌为她内在的支撑,也不愿在家门口蹲着,因为她是一个寻梦的人,因为她确信自己梦中的橄榄树就在大西北。她望着路边那一排排参天白杨,久久地发着呆。
大约从中学起,她就喜欢一个人发呆,发呆对她来说是件很享受的事,那一刻什么也不用想,眼前是空的,生命也呈现片刻的静止,等发呆过去,便是最清醒时刻的到来。清醒便意味着要做点什么。可是此刻,发呆之后,她没有精神饱满地去干什么,而是心神不安地躺在沙发里盯着那部米色电话机。它就卧在床头,伸手即可拨通任何一个人的电话,甚至煲电话粥。然而想来想去,没有谁能令她想打电话缠绵的,唯有那串手机号码在她心里一遍遍闪过,那是艾山江的,下意识里,那是她最想拨通的电话。仿佛一个上午的发呆,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此时此刻,自己特别想听到艾山江的声音。这种诱惑,就像一盒香浓的巧克力放在床头,自己又饿又馋,正要伸手,可是另一个声音威严地说:不许!那个声音就是理性。理性告诉她:这世界上想要的东西很多,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得到需要付出代价。理性还说,你千里迢迢跑到大西北,是为了神圣的警察事业,怎么会绊倒在一种小资情调的小感觉里呢?理性又说,平时多少大事自己都能决定,怎么这件小事就不敢做主了呢?自己到底怕什么?想了又想后,她明白了:原来是怕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永远都不接电话了。以她的敏感,她已经意识到他在回避她。
安琪最初听到艾山江的声音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通话以后,她以为自己就不再好奇了,她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在大西北这片广袤的人海里,还能听到比艾山江更好听的声音。可是,就像自己酷爱着爱情名著《飘》或者《简·爱》的回肠荡气,像偏爱着苏格兰女歌手恩雅的凄美那般,她忘不了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英俊青年,更偏爱着艾山江的声音。她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情种?她甚至产生过到火车站走走的念头,说不定真能意外地遇到他呢。这个念头当然吓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到80岁时是否会嘲笑在这个年龄的冲动?她想,幸亏自己当了警察,忙得团团转,如果整天闲在家里,还不知要做什么异想天开的事呢。青春期的躁动情绪真的是不可控制吗?
既便是忙乱的,但艾山江的声音却从来没有被安琪忙丢过。有几次,她真想拨通他的手机,听听他的声音。每当她疲劳时,在睡觉和听到艾山江的声音这两者之间,她宁愿选择后者。可是,这一切都是在她的内心轰轰烈烈展开的,是一种非常规的想法,如果说出来,世人会耻笑她,艾山江也会不可理喻。蹲派出所的这一个月里,安琪坚持着没有给艾山江打电话,她想,自己的这点小情绪很快会过去的,就让它胎死腹中吧。
然而,今天回到宿舍,一看到电话机,打电话的欲望又燃烧起来。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