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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四人都去了宫宴,她是因“旅途劳顿,身体略感不适”为由才未出席。宫宴散去后她便与那四人相会,一道进入明正殿拜见圣驾。
这是她第一次离当今圣上这样的近。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划过来,就如小刀划在脸上,完全没有她那日见到他看晏然时的温和。末了,他烦不胜烦地说:“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
她不知道皇帝一直以来与皇太后的不合,心中一震,另外四人也都显是一颤,碍于礼数保持着跪姿一声也不敢出。
“陛下……”郑褚在旁一愣,连忙压着声出言劝道,“陛下,您知道这是皇太后的意思,您好歹……留一个也行啊。”
“她已下诏封了不少嫔妃了。”皇帝形容冷厉不已。郑褚在旁犹自陪着笑:“所以,陛□边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何不再给皇太后个面子?”
皇帝的视线再度凌厉地扫过面前的五位佳人,最后停在胡夕冉面上,略微缓和了几分:“就她了。”
胡夕冉倏然僵住。
这种僵硬在长汤赐浴时也未能缓解半分。她怕极了,欺君,这是会牵连她全家的大罪……
要如何才好,可要自己招了求他宽恕么?
在宫人的服侍下,她重新回到明正殿,在再次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终是支撑不住,无力地跪倒在地:“陛下……”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狐疑地打量着她:“怎么了?”
“奴婢……奴婢……”她根本掩饰不住心中的恐惧,话未说出,已惊得哭了出来。皇帝大致猜到了她在怕什么,俯身扶起了只穿着一袭丝质中衣裙的她,含着笑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奴婢……”她强忍回去眼泪,不敢抬头,不知是如何鼓起的勇气,喃喃向他道,“奴婢不是皇太后送来的人……”
“朕知道。”皇帝了然而笑的声音让她蓦地惊住,猛然抬起头望向他,他说,“朕知道你之前在殿外侍候,对你有些印象。就为知道你不是皇太后送来的人,留的才是你。”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梧洵行宫常侍女官胡氏夕冉,永昭元年夏得幸,册采女位,秩从九品。
【第三桩事·回宫】
三个月后,胡夕冉随圣驾一道返回锦都。
三个月前的事仍历历在目。她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她仍旧很怕,说不出的恐惧包裹着她全身,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无助的一天,她很想留住他,因为她不知是否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她想求他保护她。
可是他,是帝王。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告诉她说:“朕还有事,你接着睡。”就转身离去,没有半点不舍得。
一刻之后,大监郑褚进来传了他的旨意,册她为采女。
采女,属散号,秩从九品,最末等的宫嫔。宫女得幸,初封大多是这个位份。
又过一刻,有宫娥鱼贯而入,在榻前朝她一福,喜滋滋地道:“恭喜采女小主,奴婢服侍小主更衣。”
她定睛一看,是晏然。
她任由她们摆弄着,听到晏然对她说:“晋封第一日,小主一会儿要拜见皇后娘娘去。”晏然从镜中瞧了她一眼,继续笑道,“小主也不用怕,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小主什么。各位娘娘和娘子中倒是难免有几位难处的,小主不理就是了,千万不能跟她们争起来。”
她一句句记下这些话。不与高位争执,日子照旧平淡,三个月,很快就这样过去了。
但眼下坐在马车中往锦都而去的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已,皇太后……会知道的,会知道自己以她送进去的家人子的名义得了幸晋了位。那是皇帝的嫡母,是她决计开罪不起的人啊!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的担心太多余了。大约是皇太后不在意,抑或是有人为她挡下了这些麻烦,总之长乐宫没有给她什么气受,她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她被遗忘得很快。或者说,在她回锦都之前,就已经没什么人记得她了。皇帝不来见她,一众嫔妃也就懒得找她的麻烦,就连每日晨省昏定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说。
很快,到了永昭三年,又是一年采选。新家人子的入宫,新佳人的争奇斗艳,注定意味着一阵子的不平静。
她所住的锦淑宫,住进来一位新封的美人,夏氏文兰,官宦小姐,正经的上家人子。美人秩正六品,再晋一阶便是位列二十七世妇的容华。
她本就位低,多向一个人见礼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夏美人太刻薄。她明明已毫无圣宠,夏美人还是嫌她碍眼,时时刁难,又是同住一宫,她躲也躲不过。每每还要笑脸相迎着,日子过得实在糟心。
近身服侍的缠枝给她出主意说:“小主在梧洵时不是就见过如今的尚仪和宫正么?何不求求她们去?她们是在御前能说得上话的人,总能让小主过得舒坦些。”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她要拿什么求她们?
她每日面对着夏美人的刁难,从应付到迫不得已的讨好。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知不觉间变得与她一样的刻薄,学着她去巴结瑶昭仪。果然,瑶昭仪的“施舍”使得夏美人不再对她那样步步紧逼。她无意识地动着越来越多的心思去争、去斗,待她自己有所察觉时已收不住手。
她已变成了自己入宫时最不愿去做的人,攀龙附凤。
没准哪天就会丢了性命。
御前尚仪晏氏得幸了,这件事一度在宫里掀起了好大的波澜。
同样是宫女出身,晏然从前甚至还在奴籍,却一举坐到了从七品琼章的位子上。晨省昏定时,位在她之前。
她第一次感到了那样的不服。
她觉得,上家人子位比她高,是她家世不好,可如今一个奴籍之人,凭什么压到她头上?她好歹还是中家人子的出身。
所以当她听说晏然和她一样一朝得幸后失了宠,听说晏然被传去长乐宫、之后毫无理由地被下旨迁到锦淑宫的时候,心里一阵快意。
锦淑宫比晏然先前所住的瑜华宫,偏僻多了。她必是触怒了圣颜。
“究竟是个奴籍出来的下作坯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什么用,连瑜华宫也不愿留你,你还指望陛下多看你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刻薄得连她自己也心生厌恶。对方明明是在她受封之初给过她忠告的人,那句忠告在很多时候让她忍下了心中的怨愤,免去了无数的麻烦。
她本该心存感激,可这感激到底压不过心中的嫉妒与不甘。
晏然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夕冉只觉心底一阵被看不起的怒意升腾,她凭什么?就凭她位份高上两品么?
她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御前尚仪么?
“倒不如死了这条心,将那些珠钗布料省下来打赏下人,好歹日子好过些,还省得作践了那些好东西!”
她的嗓音在愤怒中变得有些尖细,极是刺耳地传入晏然的耳中也传入她自己的耳中。
面前这淡蓝色的身影顿住脚步,脊背挺得很直,头也没回地还了她一声冷语:“胡采女这话错了,家人子也好,曾在奴籍也罢,今日到底是陛下的宫嫔,女德自不可废。看来采女自幼没学过这些,我劝采女回去内修吧,没的丢了陛下的脸。”
晏然本无意拿陛下出来说事,却正好触了她心头的痛楚。无宠,是她这些日子所有委屈的根本缘由。偏偏晏然从前又是御前尚仪,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在夕冉听来格外地讥讽。
好像每一句话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好像自己是个在深宫中变得尖酸不堪的毒妇,她疾步上前挡在晏然面前,冷声地喝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训我!你若不是在御前待了几天哪有今天的位子,好自为之就是了,时时拿陛下出来压人简直滑稽!”
话音未落,她已然后悔了,无论现在是否一样不得宠,晏然到底比她高出两品。若是一状告到皇后那里,皇后便是秉公办事,也定是自己的错。
晏然微蹙着眉头细细地瞧了她半晌,俄而一声轻笑,转身施施然离去。就好像她是一个哗众取宠的怪物。
她根本不在意、根本不屑于同她争执。
她觉得她败得彻彻底底,她争不过那些新得封的上家人子,也争不过这位在奴籍八年的新琼章。
她不知道被遗忘了将近两年的自己为什么会再度得幸,那么突然,让她受宠若惊。她被小轿抬进了成舒殿,她从来没进过的地方。可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她又获宠了,晏然尚是无人问津。
那个晚上她在暗自的攀比中过得如梦似幻。
第二日清晨,犹是郑褚进来宣旨,晋她从八品良使位。
仍是小主。
这次是怡然带着宫人进来服侍她更衣盥洗了。怡然不似晏然当初那样与她说笑,低垂着眉眼将一碟子首饰放在妆台上,道:“这是静婕妤娘娘昨晚送来的,贺小主晋封。”
昨晚?贺晋封?在宫中有些时日的她自然一下就能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刻前刚刚得以晋封,理应不该有人提前预料到。
所以这一切都是静婕妤的安排,她要去谢恩。
可她与静婕妤素未有交集,揣着满腹的疑问,她进了荷莳宫涟仪殿向静婕妤行大礼,轻声曼语压下自己心中的忐忑:“臣妾锦淑宫澜曳斋良使胡氏见过婕妤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赐座上茶。静婕妤招待得很是宽和,冷漠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一点点点醒她。
“晏然和陛下是怎样的情分,你以为陛下会和当时忘了你一样转眼就忘了她么?”
“你真以为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从陛下到御前宫人到本宫都还是肯护她的,她不同你计较,那是她大度。莫说是你,就是你们良玉阁那位夏美人,若跟她争起来也没有胜算。”
“但你放心,她根本没想跟你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