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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粗食,一方栖身的薄榻,再不会为久远无谓的记忆漾起半丝波澜。
但那样的目光终究太过奇异,男子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正瞥见少年收回视线转身,紧握剑柄的手垂落,虎口上的一颗红痣唤起了某些沉睡的影象。
睛朗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入天井,秀致明丽的女子为刚满月的婴儿洗浴,亮晃晃的光芒随着水花四溅,孩子咿呀的稚音与女子眼中的微愁相映,他不知不觉驻足。
婴儿胖胖小手划过女子发际,幼嫩的拇指边一颗惹眼的红痣,与他一模一样,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起初,他是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父辈的斥骂、叔伯的责备、旁系兄弟们轻鄙的目光扭曲了这一期望,他一天比一天疲惫,悔意在心底滋长,蔓延至铺天盖地,而那个惹来无边非议的女子,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他想,自己大概犯了错,被爱意冲昏头脑带回一个棘手的麻烦,或许她没有武功就好了,亲人们指责的声音会小一点,对着毫无威胁弱女,莫须有的猜疑恐惧迟早会消失无踪。
他又错了,当她失去了力量,嗜血的声浪日盛一日,原本畏缩暗讽的人尽皆跳出来,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不敢站在她身边,那一股汹涌得可怕的敌意,足以令勇气消失殆尽。
一声清脆的碎响,继而是婴儿响亮的啼哭,他回过神,母亲怒气冲冲的摔破了孩子洗浴用的瓷碗,被厌憎扭曲的脸上全无丝毫添了长孙的喜悦。
他转过身快步离去,逃开了一切。
女子抱着湿漉漉的孩子,仿佛不曾听见婆婆的恶骂,目送着丈夫的背影,眼中淡漠的毫无温度。
再后来他永远是逃离。
孩子一天天长大,女子没有了情绪起伏,任谁都可以当面指责讥骂,久了他也就麻木,进而生出厌恶。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为什么不像其他妾室一样曲意讨好娇媚乞怜,那样他兴许还能保留一丝疼惜。更可憎的,那个孩子竟然开始有了同样的目光,大而黑的眸子漠然无波,令人烦乱,随时照见他的怯懦。
男人恍惚了一下,模糊失色的往事泛上来,唯有自己辨得出轮廓,望着少年的背影,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奇异的熟悉。
那张脸,像极了青年时的自己。
弄不清是怎样的冲动驱使,他追上去瞪着那张年轻的脸,错乱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我……我……”他想说她的名字,曾经深爱的名字湮灭在时间里,破碎得不堪拾起。“……绯……绯……”
少年冷冷的望着激动得近乎昏厥的驼背男子,一语不发。
以鞘,推开了苍老皴裂的手。
芳草郁郁,庭中缤纷鲜丽的奇花摇曳盛放,招来了无数彩蝶。
一杯温度正好的汤药置于矮几,女子翻着书卷,无意识的端起嗅了嗅,抬手泼向一旁的花丛,半途被一只手稳稳的托住。
“蓝叔叔看着呢。”扶正玉盏,少年低声提示。
女子瞥了一眼,漾起一抹淡笑。
“回来了?”
“嗯。”少年放下一盒细点。“那一带的核桃酥不错,正好就参汤。”
女子蹙了蹙眉,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品尝。没多久,苑内踏入一个修长的身影,望着渐渐走近的人,她认命的端起汤盏喝了下去。
“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入眼爱侣因苦味而拧起的眉,男子浮出笑意。
“很好。”
不曾多说,男子也没有多问,径自抱起了柔软的娇躯。
“我想明日去拜祭娘。”少年的声音很低,垂落的目光盯着地面方砖。
偎在男子怀中,她伸手探了一下,疏淡的字句透出些微关切。
“随你,先下去休息。”
“藏锋。”男子似不经意的想起。“下月初八点苍派掌门之子成亲,你替我去一趟,送些贺礼。”
寂然片刻,少年躬身应是。
待两人离去,拾起掉落软椅上的丝毯极慢的折起,似乎还能感觉到细柔无力的指按在额角。
微凉。
但,很温柔。
“你料中了。”卧房内,男子点了点挺翘的鼻。
“墨鹞说的?”
“我见他有心情买核桃酥,一定是积怨已平。”
她稍稍点了下头,提起一丝好奇。
“为什么让他去点苍?”以往这等事务丢给下属即可。
“这个么……”男子眼神一闪。“点苍派掌门的女儿刚过及笄之龄,据说活泼貌美,我想藏锋也到年纪了。”
另有他一点小小的私心,自然不会说得太细,她无从察觉,轻轻打了个呵欠,由他脱去软鞋顺势歪在床上。
丝被轻轻覆上,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热意诱得她习惯性的偎近。
“今天不忙?”
“嗯。”
拉过纤臂缠上自己的腰,他满意的低语。
“睡吧,我陪你。”
阵阵蝉鸣入耳,花香浮动,日影照人。
初夏的和风拂过层层黑瓦,再无昨日风雨的余迹。
命运之可能
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扬州街头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皮欲哭无泪,怀念着麦当劳肯德基大盘鸡水煮鱼,对路边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投以发绿的眼神,痛悔着错入百无一用穿越人的行当,状若痴呆的伫足良久,突的眼前一亮,死死盯住前方。
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在锦绣庄内挑衣料,笑吟吟的捻着一方丝罗,扯了一片往管家抱着小女儿身上比划,粉妆玉琢的小人眼望街上的糖人,扭着要下地,忽被突兀的语声吓了一跳。
“哎呀!这位小千金真是容貌过人骨格清奇,将来一定际遇不凡。”
美人放下锦缎,诧异的盯着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影。
一身脏兮兮的白衫,面黄肌瘦一脸菜色,唇上粘的八字胡摇摇欲坠,手里还支着一根竹杆,挑着布衣神相四个大字,神色十分严肃。
“夫人,我观令千金的面相清贵非常,天生慧宿聪明伶俐,日后必有一番成就,可惜命中带劫难免破局,如无高人化解,将来定是坎坷流离重病缠身,着实令人嗟叹啊。”摇头晃脑的惋惜,一副铁口笃定的模样。
美人狐疑的看了一眼相士,又回头看揪着管家胡子荡秋千活泼得像皮猴的女儿,尚未开口,一旁的管家放下小人儿捋起了宽袖。
“你这江湖术士休得妄言,平日里混吃骗喝招摇撞骗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欺到我家夫人头上,诅咒小姐得病,吃我一拳!”
砰!
捂着青黑的左眼抑郁良久,好容易摆脱了家丁的追赶,人已到了扬州城的另一端,蹲在一家大户的后门盘算着该去偷还是抢,无声的对臆想中的热包子咽口水。
门开了,两个男孩探头探脑的蹭了出来,掩不住偷溜出门的欣喜,年纪偏小的男孩俊美之极,瞧见门边状如乞丐的相士呆了呆,拐了下哥哥手臂。
“二哥,你看那个人好可怜。”
稍大的孩子点点头,从腰畔的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正要抛过去,耳畔炸出一声怒喝。
“老二老三,你们居然敢偷跑!”
门内又窜出来一个十余岁的男孩气势汹汹的训斥,“景泽你太不像话,居然带着云书违背家规擅自出门,爹知道了一定会重罚你。”
老二缩了缩脖子,好脾气的默认了黑锅,没坦白偷溜的计划实际上是出自三弟。
“这位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格清奇器宇不凡,将来必能成一番大事业。”尖锐的声音吓了老大一跳,停下了教训弟弟的大业。
只听一阵嘿嘿嘿的闷笑,相士亮着眼睛盯住年纪最小,长相最俊的男孩,犹如见到一块上好的肥肉。
“可惜呀可惜……”
被笑得一身恶寒,最年长的男孩忍不住喝问。“可惜什么。”
“可惜命中带煞略有破相,难免有碍姻缘。”
过于诡异的神色盯人,成为话题中心的孩子抖了抖,“大哥,什么叫姻缘?”
被冷落的老二懦懦的开口。“姻缘就是未来的老婆。”
“没错。”一把抓住小帅哥的手,目光灼灼的逼视。“如果没有高人化解,将来你一定会娶个悍妻,被她克得死死的,就算她名声极差缠绵病榻你还是死心塌地,二房三房四房更是永无指望,白白长了一张潘安宋玉脸,还有你谢景泽也一样,从小就这么软弱,难怪以后是老婆奴……”
“走开!”老大用力一推,气虎虎的拦在弟弟身前。“不许骗我弟弟。”
相士气极败坏。“什么骗,我掐指一算绝不会假,若不作法化解这段孽缘,这位小公子未来一定会被魔教妖女迷得晕头转向,一生堪忧。”
“信你的话我就是蠢材!”老大眉毛倒竖,右手一缩,使出了初级正宗谢家拳。“滚开!”
砰!
头昏眼花中听见谢大关上了后门,门缝里传来隐约的低语。
“大哥,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老三真的有命煞?”老二忧心忡忡。
“二哥,什么叫老婆奴……”
“别听那混帐乱盖,不就是什么妖什么魔之类的女人么,云书别怕,以后凡是跟这两字沾边的一概不让她们接近,有大哥护着你……”
童稚的话语渐渐消失,相士捂着右眼低咒,那家伙从小就如此呆板不明事理,果然是个蠢材。
流浪啊流浪,继续饥饿的漂泊,终于离开了扬州这个可怕的地方,一路往北,繁华的帝都果然不一样,连车马都气派堂皇许多。
华丽丽的马车停在大宅前,一个年轻贵公子立在车前,俯身叮嘱爱子。
“随玉记住,爹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娘,课业训修概不可少,切莫嬉戏怠学。”
男孩已有小大人的模样,点点头十分懂事。
“爹尽量早些回来,每次远行,娘均在家中时时惦念呢。”
年轻的男子默默摸了下孩子的头,叹了一声不再多说。
男孩驻足送车马远去,刚回头,一个黑影挡住了路。
“这位小公子的面相富贵逼人福寿双全,神清骨秀聪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