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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秋椒小烧
第11节 鸡冠花
鸡冠花,苋科青葙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披针形,穗状花序,春夏秋三季开花,花有红色、白色和黄色,红色为多。鸡冠花原产东亚及南亚热带和亚热
带地区,喜光照充足和湿热,生根疏松肥沃沙壤。它是乡间的庭园植物,在农家的门前院后,红艳艳的,把乡间飘荡柴草烟的宁静日子妆扮,现在城市的园林中亦能见其倩影,但它仍是乡村的标志性的花卉,如年画那种艺术,它开放在乡土气息。
客家人用鸡冠花做茶点,它可以放到七格盘的中央。七格盘约50公分直径,底层是木板,周圈用竹篾片围合,中央再用一个竹篾片围一个小圆,两圈之间,用竹篾片分成六等分,这便有了七格,装有花生、葵花籽、米泡糖、芝麻糖、姜糖、红薯片、南瓜花、丝瓜络等,来了客人,斟了茶,便端上这些茶点,边喝茶,边吃点心,边讲乡土岁月以及一些与乡土不搭界的事情。茶似乎都是粗红茶,不有大讲究,茶点则做工精致考究,全部源于手工。
吃的鸡冠,花要没有结籽的,在花柄处剪下,用开水焯,裹上米粉,蒸熟,搁簸箕里晒干,然后用茶油将其炸酥,装陶罐里封存。我印像中,我们家有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放在二层阁楼上,是我放学要去视察的地方。陶罐都用土钵扣严,一防潮,二防鼠。茶油是一种清油,炸东西不腻,可冷食,其味如猪油。油炸鸡冠花颇有层次,因为它的花序之顶呈波状,即如大公鸡的鸡冠。油炸过的鸡冠花,红色褪暗,外层的米粉,似花上积雪,是雪的花。油炸鸡冠花有苋青味,它由无数花序构成,比常见的花厚实,隐隐约约有些咸味即可,它焦酥而朴实,吃过一次它,人就会成为乡土风情的爱者。诚然,这种吃法,最好不是在客厅,是门前的晒场,有冬阳而无风的日子,人坐着是暖融融的,喝的茶是滚烫滚烫的,茶不妨就是普通的铁观音,或自家炒制的粗茶——现叫有机茶的那种。
经了油炸,会改变物质的性质,焦酥的鸡冠,有好口感,设若有点紫苏油的味道,就是完全的乡土气息。鸡冠花本性凉,甘,无毒,白的鸡冠花,醋浸七次研末,热酒服下,每二钱,可止血——《本草纲目》。我看是没有什么人用它止血了,或者也没有人吃它,这是一种悲哀,是一种乡土亲情的丧失。去年,我在北京世界公园见有无数鸡冠花,眼睛亮啊,我多么想把它们摘一抱回来,统统油炸,做成茶点,夜时读书慢慢享用,或者款待朋友。记忆中的乡间茶点,一直随了人漂泊,它多么美好?而将鸡冠花摆在公园,我看简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鸡冠花,真的要用味觉来赏,才不至于落得个明花暗投呢。
第一部分 秋椒小烧
第12节 南瓜
南瓜是一种世界性的瓜,美国的万圣节,要把南瓜雕成一个鬼怪,或者做成南瓜灯,国人引进圣诞节和情人节,没有把万圣节引进,是否因为南瓜不够多?圣诞节不过是去酒吧喝酒,情人节还是去酒吧喝酒,以喝酒的形式过节,中国本土的节日全是。那么,万圣节不引进也罢。
小时爱萤火虫,恰萤火虫是南瓜的克星。南瓜籽埋进土里,浇几回水,两瓣小芽就探出头来,接着叶子也张开了,像拥抱清晨的阳光,这时候萤火虫就来吃它,数个萤火虫就能将南瓜叶啃得麻麻点点,但萤火虫惧焦蛋壳的气味,我的任务之一,就是将若干的蛋壳火烤,在南瓜苗上支一根小棍,扣上有点焦的鸡蛋壳,好似一顶华盖,或钓者的遮阳伞。有了这个防护,萤火虫就不近前,待南瓜长藤了,叶子比巴掌大了,就不怕萤火虫吃了,大家都要生活下去么。
南瓜开花,有大量的雄花,黄灿灿的十分好看,也可以吃。吃南瓜花,分两种吃法。一种是清炒,将南瓜花洗了,热锅急炒,勾薄芡收汁,此南瓜花是绵甜绵甜的,我有时嫌它太甜,有些腻人,有时又想起来吃它,心里面就升腾起一缕乡情;另一种是将带了花蒂的南瓜花裹米粉蒸熟,晒干,其状让我联想到朝鲜族姑娘的长裙,于是油炸了,它是极脆的花片,吃起来仍是有南瓜花的绵甜和浓香。南瓜花也是必须放进七格盘里的,有的人选择小朵的南瓜花,因此就好摆放,它有浅浅的黄色,外有一层粉,是焦酥的。遂川城里人吃不吃它,当年是不知道的,现在也不知道,左安镇的人是吃的,逢二四八赶圩,至少是在茶楼可以吃到,但我小时候没有资格上茶楼,惟有资格听,那时候最盼着长大呢,从不担心会老以及考虑减肥,据说我小时脖子似长脖鹿。
萤火虫也吃南瓜花,它们经常呆在花蕊周边,因此,我心血来潮捉萤火虫,就去找南瓜花,右手在花瓣边沿一捏,左手掐断花柄,数个萤火虫就已入瓮了,再到蚊帐里去用瓶子把它们装起来。
南瓜是一个好东西,国人未予重视罢。南瓜为葫芦科南瓜属,一年生蔓性草本植物,共分三类:中国南瓜、美洲南瓜(西葫芦)和印度南瓜(笋瓜)。中国南瓜性甘温,补中益气,除湿祛虫,可炒可焖可煮,南瓜籽男性益吃。少时,吃过南瓜干,将南瓜刨片,蒸熟晒干,吃起来甜,有韧性,十分耐嚼。南瓜的嫩苗和叶柄皆可以清炒了吃,口感涩,青气足。我喜欢吃网球那么大的小南瓜,私自从田园里过时偷摘几枚装裤兜里带回,切细丝,佐上红辣椒青辣椒丝,急火油爆,装一小瓷碟,脆嫩清甜,柔香余韵。
第二部分 雾江南
第13节 雾江南
大雾弥漫,白茫茫笼罩了窗子,门和门口的路径。雾柔凉,洁白,细密而飘渺,如晨光漫溢,晓露飞扬,江南早春缭绕枝丫。天际、山冈和田野皆于雾色中消隐,麻斑鸠立在青葱湿漉的樟树枝上,它间或抖动翅膀,鸣叫,摇落樟叶串串晶莹水滴。是时江南大雾,雾锁长江,天水一色,山川一统,太阳像一个迷失的橙子。
羊年初八,去挖荠菜,包春卷,那是心里面喜欢的美食,又是可以细观风景,就拎了提袋,还有相机和放大镜走了出去。一夜细细密密的春雨,洗清节日红尘,门口广玉兰宽厚叶面有一层霜白,丛竹叶尖挑着一粒晶亮。雾影朦胧,东方山重重叠影浓淡相间,田野上的油菜花消溶于雾,是大团柠檬黄濡染晨间,小风轻轻把它拉长或展平了。茂密的樟树、杉树、松树和水竹次第呈现,它是苍郁几许,骨立昂然。
荷塘浅滩菰立几束枯黄,一方亮水,倒垂陈荷,枯茎虬曲,以三角弧线弓悬一束朽荷,一半水上,一半水下(菰,禾本科,花茎经黑粉菌侵入刺激细胞增生肥大嫩茎,曰茭白)。春天了,铁线般柳丝有了萌动意识,艾从老根上绽几朵新叶,展蓬勃机缘。艾叶有四个裂,呈五瓣生,初瓣上有四至五个尖,二瓣的尖数递减,端瓣上为一圆弧两小尖,此便构成了对称的多角形艾叶。一种儿时叫太阳花的肥叶植物贴地生,它有些像马齿苋。苔藓也开花了,苔藓是大地表层的绒毛,是一抹淡然绿意,少许清新。苔藓叶子在半毫米至一毫米长,如新生麦苗一簇簇地生长,离开放大镜便显绒状。苔鲜还生一些阔大叶子,其形如芦荟,叶长者可达二毫米。阔叶间长出花茎,花茎长三至五毫米,状如蒜苔,绿。开花便若一个椰碗,一只椰子锯去二分之一,内装一粒种籽。椰碗直径半毫米,琥珀色,种籽落后,空望苍天。苔鲜的叶尖尖上,都有一粒小的雾珠。
雾抹平了马家堰水库,铁路浮出云端。一列火车从山坳新鲜钻出,车身洗得绿,车窗洗得白,湿漉漉破雾而过,车轮辗击钢轨的音响经由雾过滤,锐声匿,和声婉转畅舒,随火车穿雾去。山坳上雾遂起伏弥漫,波迭翻转,云涌涛飞,攀援山腰簇簇丛林,漫卷石灰石裸岩之山顶上浑圆岁月。心中有情绪激荡而起,悠悠然回响火车之声,久久。它湿润、柔和,在旷阔的原野浮升,回旋,牵走了雾中一些什么。静谧飘回山坳,清凉依旧。溪水流淌声激溅,与山雀子啼鸣交融。
雾乡村传来一阵鞭炮声。雾悉数闷掉了鞭炮的猛烈与脆响,还原为卟卟的旧历年音色。放蜂人将长方形的蜂箱码成一个长方形箱阵,蜂箱盖上了防水塑料薄膜,一条白色狗站在蜂箱离路最近的边上,它壮实敦厚,短耳粗腿,警惕地盯着路口。放蜂人的小棚屋靠在大樟树下,樟叶凝聚的水滴哒哒地滴落在棚屋顶,一只小黄狗汪汪地冲着一只灰猫发怒,小黄狗的叫声在雾里变得单调而苍白。这是一片村庄与田野之间的树林,它有樟树、木子树、杉树、竹子、泡桐树、梧桐树、槐树、桔树、花椒树、枸杞藤、枫树等等,雾水凝集的林子里,雨夜般沙沙。雾朦胧鸟朦胧,林中的鸟雀在雾里穿梭,翅膀拍打湿润的空气和枝头跳动的声音,啼鸣以及争斗的声音,鸟类群族是迎春使者,八哥的叫声嘹亮,画眉的叫声婉转,腊嘴的叫声刚猛,白头翁的叫声唠叨,麻雀、山雀、小黄雀等小型鸟类的叫声散乱而零碎,惟有林中全鸟类团结起来,才有一个鸟交响乐团在白雾幕帷中或乐池演奏。
音乐在叶子上跳动。樟树过冬的叶子被赤红的叶茎举着,心形的乌桕叶有白的叶脉,桔叶是一长两短三枚卵叶组成,花椒叶有一个长的叶柄,三对条形的叶子对生,柄尖有一长叶,故一枚大叶子上有七枚小叶,每小叶的叶面叶背各长两根刺,叶子对生的柄上有一枚大刺,暗红色。雾中的叶子,舒展的是已经洗亮的春天。还有竹子。竹叶分五对叶子对生和四对叶子对生,也有三叶共生的,然其中必有一卷叶未展,展齐了仍是四叶对生。在茶界,展叶为旗,卷叶为枪。冬天的竹叶布满波纹,有锈斑点点。
走出林子,雾淡了些,太阳红了点,极嫩的荷包蛋的蛋黄,风从东南来。柔软的田塍上,笔立枯艾,狮毛草及一些叫不上名的蒿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