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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隐约露出了一些轮廓,任飞扬半惊半疑:“后来呢?”
“后来舒鸿让他们把自己的脑子取出来,他们不肯。舒鸿很坚决,他说趁着他的脑子还没有烂掉前,他想再多做些事。他们拗不过,只好照办了。嘿,你没见过那架势,舒鸿的脑子泡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上面插满了营养管和电极、探针什么的。可是我敢打赌,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舒鸿那么美丽的脑子了,我每天都要看一看,他脑子上的那些褶皱,就和雪山融化的冰水一样清澈。”
“他那样还能工作吗?”任飞扬的声音混浊哽咽。
“怎么不能?我听他们说,他的智慧和经验是无人能替代的,他是第一个进入木星引力区域深层的人。我想木星一定离这儿挺远的。”
是很远。舒鸿,航天局修改了木星考察方案,重新设计了星际考察飞船,开始利用小行星带资源改造木星环境……这些成果里你有多少贡献?你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与可怕的病魔进行着生死搏斗。天啊,舒鸿,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你在木星究竟遭遇到了什么?
茶水从倾斜的茶杯里流到地上,任飞扬没有注意,他紧握茶杯的手不住颤抖。“他们都是哪些人?”竭力克制着哀伤与心悸,他想知道所有关于舒鸿的事情。
“让我想想,国家宇航局,国家医疗急救中心,太空医学研究院……”老人扳着手指数,忽然停下,直瞪任飞扬,“你真是舒鸿的朋友?”
“我当然是!您刚才不是看过我的证件吗?我叫任飞扬,舒鸿也许提起过我。”
“任飞扬?任飞扬,那个天隼号的船长?”
“正是我。您知道天隼号的事?”
“谁不知道呢?关于那艘船,每个人都不好受。”老人拿起桌上的一个镜框,轻轻拭擦,镜框里正嵌着一幅天隼号的立体照片,“那时候舒鸿还有身子,他叫我把他抱到山坡上,就在那些二月兰里坐了一夜。”
我了解,我尝到过同样的痛苦,这全是因为我!因为我的错误!我对不起你。任飞扬抱住头,过去撕裂着他的心,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天隼号爆炸的瞬间。
音乐忽然停下来,屋子里静寂得有些可怕,仿佛幽暗的太空。任飞扬放下杯子,老人拍拍他的肩:“这事不能全怪你,太空里的事,谁预料得到呢?”
“可是,我……”
老人站起身:“你跟我来。”
这是二楼的一个大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老人打开窗帘,阳光顿时充满了每一堵墙壁,使这个纤尘不染的地方有了生气。老人示意任飞扬向窗外看。
窗外是一片葱郁的绿色。远处,冰河显现出翠玉般的透明光泽。再远,苍青的山脉连绵不断,山顶还有皑皑的积雪,戈壁变成狭长的灰色带镶嵌于山水之间。大自然用神奇的手在窗外织了一幅巨大的画,它无边无涯,色彩绚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和旺盛的生命力。
任飞扬一时忘记身处何方。
“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但我记得它们的位置,仪器放在这里,柜子在那边……”老人来回走动,絮叨,“舒鸿最后两年就住在这儿。”
任飞扬转过头,空寂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温暖而亲切。他睁大眼睛,在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有舒鸿生存的痕迹,舒鸿的气息。
那支曲子又响起来,非洲皮鼓的节拍越来越激烈。
“他常说如果他有身体,像任飞扬那么强壮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太空中去的。”老人环顾房间中的每个角落,“他虽然只有一个脑子,可这阳光、雪山,树木、河流,他全能感受得到。对我们大家来说,他是个真正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真正的人!任飞扬唏嘘不已,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宇航局可以给他造个身体,这应该能做到。”
似乎过了很久,老人才回答:“他们试过,但不行。他的脑子像他的身体一样不断变异,对了,变异,他们用的是这个词。他变异的脑子常发出奇怪的射线什么的,好几个护士受到辐射污染。”老人停顿了一下,他无法确切地告诉任飞扬当时的情形,他看出对方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中,便拿不准该把事情说到哪种程度。
“后来呢?”任飞扬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死了一个人。”老人尽量淡化事情,“舒鸿想控制脑子的异化过程,大家都帮他,可是失败了。那个怪东西通过网络控制了西部输油管道,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干的,但它肯定想得到更多。舒鸿和它斗了差不多一年,上个月他的异化过程突然加剧,甚至闯进了国防部的控制系统。舒鸿及时制止了它,而自己也牺牲了。 ”
任飞扬糊涂了:“牺牲?舒鸿战胜了他变异的脑子吗?您这不是说,舒鸿他是自杀吗?”
“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老人激动了,“舒鸿是个真正的勇士!他知道谁也不忍心切断营养供给,那是防止他脑子变异的最有效方法,他知道没人能下手,于是就自动中止了吸收营养……”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任飞扬惊呆了。舒鸿!舒鸿!你怎能如此?你竟能如此!
全都明白了。舒鸿还是那个舒鸿,那个他熟悉的舒鸿,那个绝不害怕困难,绝不动摇理想、绝不放弃事业的舒鸿。舒鸿“欺骗”了太空的伙伴们,包括流云,那一定是怕自身的遭遇挫伤他们的积极性,打击他们的自信心。肯定是这样的。回忆过去,舒鸿所行的行为都清楚了,多年的怀疑一扫而光,一切怨责都不复存在,在任飞扬心底,只有对死者无限的钦佩与怀念。舒鸿以名誉的牺牲来换取宇航员们征服土星的勇气,他做到了,十二来年他一直被宇航员们当作“被荣誉征服的自私自利的家伙”,他不惜作为“反面”教员激励了一代年轻宇航员。
舒鸿!我到现在才发现真相,我是多么愚蠢和轻率!而你,你宁可忍受委屈,连对流云都隐瞒,你心里想的全是别人啊!
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任飞扬,他真想大哭一场。为了舒鸿,为了这十二年来舒鸿吃的苦,为了丢掉的天隼号——那飞船是舒鸿的珍爱,而竟然在他手里毁灭了!
音乐陡然变换了旋律,它的活泼和热烈实在不合任飞扬的心情。“您能让这曲子停下来吗?”他无法忍耐了。
“我从来没让它停下来。”老人解释,“这是舒鸿写的曲子。”
“舒鸿写的曲子?”
“是的,他写的。他写完的第二天就牺牲了。这曲子就叫《天隼》。”
天隼!隼疾驰如风。天隼在浩渺无穷的太空展开它矫健的双翼,它无所畏惧,它怀着对生命无尽的爱,怀着对未知世界的美好期待而飞翔。
这不只是音乐,这是舒鸿心灵的旋律!天隼号虽然不复存在,但天隼存活着,存活在这音乐的每一个音符里。
舒鸿!任飞扬克制着眼中的泪水。这音乐里到处是舒鸿的影子,他怕自己就要当着老人痛哭了,急忙说:“我一直在找舒鸿,我有东西要给他。”
I
一大片紫莹莹的二月兰环绕着舒鸿。水晶墓碑在黄昏的静穆天光中悄然伫立,那仿佛是舒鸿沉默的身影。
打开防护袋,任飞扬取出那个邮递盒。流云,他在心底温柔地呼唤着,流云我替你送到了,我把你的心意传达给他。我们所有人都误解了他,他其实从未改变,他比我们想像的更坚强执著。他值得你爱。
任飞扬拆去盒子上的胶钉。
那是块褐色的石头,附卡上写着:
舒鸿——
这块小小的陨石来自土星环。
在那里我停留了五天,我梦到你也来了。你一定会来,你会回到太空来的,我相信。
——流云
舒鸿!你这个傻瓜!她相信你!她爱你!你不该对流云隐瞒啊,哪怕你只剩一个头颅,哪怕你只存留一丝气息在人间,她还是照样会爱你的。她对你的爱绝不会因为你没有身体而减少。
舒鸿!你这个笨蛋!
但是他感到了舒鸿浓重的爱,那份深沉的情怀出乎他的意料。拒绝爱人的眷恋,拒绝朋友的牵挂,只是为了让对方毫无羁绊地去追求理想。舒鸿宁愿孤独地迎接死亡。
任飞扬心潮翻滚,舒鸿!舒鸿!呼唤这个名字,如同呼唤天隼号的归来,呼唤地球从月平线上升起,呼唤火星观测站的回应,呼唤鲜活的生命和热烈的爱情……他扶住墓碑,水晶冰凉而光滑。他慢慢抚摸着墓碑,抚摸着墓碑上的字,水晶在他手底渐渐温暖。死者仿佛在这温暖中复活了,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不止舒鸿,还有流云。他们的气息从花丛里飘起,从泥土中升起,从那块陨石上浮起。这气息环抱着他,让任飞扬重新看到他们。他们年轻的容颜美丽纯洁,他们的表情欣喜而满足。那是终于相聚的满足,那是将全部生命奉献给事业的满足,那是从未有过怀疑和畏惧的心灵的满足。
望着他们,任飞扬感到一股激流奔涌在身体里,冲击着他僵死的心灵,使他灵魂深处高筑的堤坝一处处崩裂。舒鸿的曲子又一次在他耳边回响,他听见巨隼的鼓翼之声,这只猛禽急速刺向苍穹,搅起一股急骤的风。天空已出现明亮的金星,稍后,那里便密布繁星。舒鸿和流云化为一道耀眼的光芒穿过群星,向他目力不及的遥远世界飞去。
那个世界神秘奇特,那曾是他追求的,魂牵梦萦之地!原来,真正胆怯的是他,动摇了理想、放弃了事业的人是他自己!任飞扬陡然一惊,他曾是舒鸿的助手,他了解舒鸿的理论体系和工作方法;他和流云一样是宇航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有着极其丰富的实践经验。这一切,就因为天隼号的事而付之东流了吗?他不敢回到太空中去,不敢直面自己的失败,不正是懦夫的行为吗?对于他,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更有意义呢?
不知不觉中任飞扬挺直了脊背,他感到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