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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发生巨大变化然而却并非根本变化的转型时期存续着的,鲁迅的潜意识已经成为意识了,用鲁迅自己的表达方式——梦已经醒了,但是旧的“社会过滤器”还在起作用,鲁迅因此感到“无路可走”。鲁迅可能是从弗洛伊德那里受到的启发,一再的用“梦”来象征自己由潜意识传化为意识的性压抑。在《野草》中隐讳地使用曲笔,把不便言传的东西以梦的形式传达出来。这种“难于直说”的“措词含糊”必然使鲁迅感到无奈和“空虚”。梦醒之后,路如何走,在写《野草》时还有些踌躇,待到写《野草?题辞》的时候,路已经走通了。鲁迅的思想在《野草》与《野草?题辞》之间有些微妙的变化。据冯雪峰回忆,鲁迅在1929年对他不能再写出《野草》式的作品而感到懊丧。冯雪峰《回忆鲁迅》: 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年版,23页。自从到了上海,鲁迅就很“充实”,此时,倒不如“沉默”为好,以后鲁迅就不再谈他的“梦醒了之后”的问题,不再写小说(《故事新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和散文诗,而专治杂文了。
鲁迅的思想也颇受有尼采的影响。尼采从人类的求生意志的观点看待记忆与遗忘。记忆是人的悲剧,牲畜是幸福的,当我们询问它为什么如此快乐时,它正要回答问题,却又忘记了问题,又低头吃草去了。人不能如此善忘,所以人注定是痛苦的。但是,人可以有选择的遗忘。忘掉该忘掉的,以保住“生”之勇气。《野草?题词》的前两段,以及鲁迅关于“生”的观点,似乎都与尼采的思想有点关系,是尼采思想的“神仙换骨”。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意谓包办婚姻时期已经“死亡”,被寂寞的大毒蛇缠绕的生命已经“朽腐”。此时鲁迅已经到了上海,并与许广平同居,所以鲁迅对此种状态“有大欢喜”。
“曾经存活”,鲁迅与朱安包办婚姻的名分依然存续。鲁迅的学生见到或提到朱安时仍然称之为“大师母”。“曾经存活”的包办婚姻无论如何也是当时社会生活中的基本事实和婚姻常式。在其他许多的家庭,包办婚姻依然存活,他们没有勇气或能力跨出这一步。
“非空虚”,鲁迅对包办婚姻持否定态度,在鲁迅的包办婚姻中,朱安是鲁迅得到的一个“虚无”。(“如《求乞者》中所说的“我至少将得到虚无”)然而这个“虚无”,也不能像后来的人那样佯为不见,鲁迅不可能这样做。这个“虚无”是一个不可以抹煞的个体的存在。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生命的泥”,借喻生命力,犹现代性心理学之“里比多”。为了反抗包办婚姻,鲁迅宁愿将“里比多”虚掷于地,而不用它去建设“未来的黄金世界”。在《呐喊》的序言中鲁迅也意识到“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
“野草”,借喻包办婚姻造成的情感田园的荒芜状态,同时也有爱的渴望,既细微又顽强,含有反叛的意谓。在《野草》的最后一篇《一觉》中,鲁迅点出了野草的具体名称: 野蓟。因此不可以视为泛称。这种草浑身都是刺,尤其是到了秋天,花也干硬如刺,只要你亲自触摸过这种野草,就会深刻理解鲁迅的《野草》的喻意了。用它来借喻鲁迅的爱情,真是恰如其分。
“乔木”,借喻完美的婚姻、家庭。
“这是我的罪过”,意谓朱安的被吃,也有自己的一份。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犹我“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
“陈死人”犹“活死人”,借喻朱安,否则也就谈不上“这是我的罪过”,更谈不上“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已陈死之人,如何能被别人“夺取它的生存”?只有在鲁迅虽然已经认识到: “但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帐”,而又没有做到“陪着做一世的牺牲”,连同床异梦都不曾有过的时候,才谈得上“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这是鲁迅的隐痛。伊藤虎丸没有看清这一点,只是空洞地谈论鲁迅的“个的自觉”和“罪的自觉”。“当生存时”,谁的生存?野草的生存。鲁迅爱的渴望的生存。《野草》是鲁迅与朱安婚姻生存之时鲁迅痛苦的产物。
第二部分绝望中的希望(3)
“践踏”、“删刈”,借喻鲁迅受到的压抑。忍受着包办婚姻这一巨大的痛苦的鲁迅不能不“大叫”,然而却又是“难于直说”的“含糊”的“大叫”。这种“难于直说”的“含糊”的“大叫”既是对抗“践踏”和“删刈”的方法,也是“践踏”和“删刈”造成的扭曲。
“死亡而朽腐”,所谓《野草》的“死亡”,即是鲁迅痛苦的“死亡”,因为包办婚姻也随之“死亡而朽腐”了,这就鲁迅的胜利,然而也是悲哀。鲁迅预料,只要他和朱安都还活着,舆论的压力就要来迫害他。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面”,借喻中国的社会组织和中国的性文化。中国的社会组织和中国的性文化的“地面”以包办婚姻的家庭“作装饰”,制造了无数的怨偶,没有爱情的花朵,只有痛苦的野草。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地火”,借喻性压抑,犹《死火》中之“死火”。
“熔岩”,犹《死火》中之“红焰流动”、“大火聚”。两者都是借喻受到压抑的对爱情的强烈渴望的情绪。
“无可腐朽”意谓大地是空白的,野草、乔木被烧之后只剩一片空白,有了空白就为鲁迅的个人主义提供了自由。这也就是《求乞者》中所说的“我至少将得到虚无”。于是,自由恋爱就是顺理成章的。前面“朽腐”的对象是包办婚姻,此地的“无可朽腐”是指“自由恋爱”。所谓“无可朽腐”就是“不腐朽”,自由恋爱岂能腐朽?全诗有两个假设,一个是“死亡的生命腐朽”,一个是“并且无可腐朽”。前者是鲁迅与包办婚姻的关系,后者是鲁迅与自由恋爱的关系。这是两种同样实际存在又相互矛盾的现实,表述就出现了既肯定又否定的形式。这也是佛理的思想形式和表达方式。有一次,毛主席接见外宾,因为有佛教界人士,就请了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陪同,在外宾未到之前,毛主席问赵朴初: “《金刚经》为什么先肯定后否定?”赵朴初答:
“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时既肯定又否定。”(《佛教文化》)鲁迅在此处也是运用了先肯定后否定,或者既肯定又否定的表达方式。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静穆”,犹“敢有歌吟动地哀”,暗喻社会黑暗。
“不能大笑而且歌唱”,犹“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词就很含糊了”。
“大笑而且歌唱”,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处在黑暗的时代,鲁迅当然不便这样做。鲁迅认为,现在的中国“还不是披沥真实的心的时光”(《我要骗人》)。“我自然不太想欺骗人,但也未尝将心里的话照样说尽,……我的确实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很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写在〈坟〉后面》)鲁迅的话似乎没有人理解,笔者没有看到谁把这话当真,或者不理解就是理解?鲁迅接着又说,自己不能全部说出真话,“还有一个小缘故,先前也曾屡次声明,就是偏要使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几天,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几片铁甲在身上,站着,给他们的世界上多有一点缺陷,到我自己厌倦了,要脱掉了的时候为止。”那些“文氓”与“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对于鲁迅的这场“文坛韵事”批评说,鲁迅“讨姨太太,弃北京之正妻而与女学生发生关系,实为思想之落伍者。”《鲁迅、许广平所藏书信选》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88页。鲁迅为了避开冷箭,自然要“沉默”。这自然很好理解。在“静穆”时代如此,那么,为什么“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呢?这似乎有些费解。很可能,鲁迅对于“北京之正妻”朱安也不愿意伤害,所以在上海“不能大笑而且歌唱”。这又是一个既肯定又否定的表达方式。
“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意谓鲁迅生命进入了一个转折点。“过去”的是“暗”和“死”;“未来”是“明”与“生”。
“献于……作证”,犹孔子所谓“必也正名”。鲁迅既要为自己的自由恋爱在“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这两种人之前纠正名分,也要为这两种人活着和写作。最可悲的是鲁迅的“爱者”也不愿意听到鲁迅解剖自己的真话,这正是鲁迅的最大的悲哀。至今仍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