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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祁欢下意识看向傅予湛:“你怎么不喝?”
傅予湛面色一顿,想到近来晚上愈发频繁的发梦,声音涩了下,半晌才道:“陛下还是孩子吗?喝药也要人陪着?”
语气带些色厉内荏的怒气。
祁欢不明所以,抓了下头,嘟囔:“当初不是你坚持要陪我一起喝的嘛……”触到太傅大人不甚友好的脸色,剩余的话默默就咽下去了。
行吧,自己喝就自己喝。
完全被两人摒除在外的祁凝垂下眸子,尖利的指甲掐进掌心,几不可闻冷笑了一声。
第16章
确认祁凝对傅予湛仍然在意后,祁欢一直等着她发难。
然而四五日过去,西华殿风平浪静安静如鸡,半点没有作妖。
很快的,天气热起来,祁欢尤其畏暑,每日上朝都如同一只死狗,恨不得抱着冰桶听他们商议国事。
傅予湛看在眼里,某日早课,他对祁欢道:“后日就出发去西宁别苑降暑,陛下回去想想,列一个随行清单吧。”
祁欢一听,垂死病中惊坐起,揪着傅予湛的袖口:“呜呜呜爱卿!你真是朕的贴心小棉袄!随行名单不用想了,朕现在就写给你!”
说着抓起毛笔刷刷落笔。
傅予湛站一旁,眼睁睁看她写满了一张大纸。
好一会儿终于写完了,傅予湛接过来,沉默了。
密密麻麻一张宣纸,上头从良言到周礼,再来御膳房小厮,甚至浣衣局的宫女都赫然在列,一副准备迁都西宁的模样。
一目十行看下来,傅予湛在最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同常魏祁凝列在一处,画了个大大的叉。
傅予湛:“……”
偏偏祁欢还仰着脑袋期盼地看他:“如何?现在就开始安排吧!明日就动身!”
傅予湛压了胸口郁气,指着名单末尾:“陛下不解释解释么?”
祁欢扫了一眼,理直气壮:“朕当然不会带祁凝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常魏这傻蛋近来对祁凝嘘寒问暖怜惜有加的,朕非常不满意,他失宠了!”
傅予湛静静听着,手指落在自己名字的大叉上,重重点了两下。
祁欢脸色软下来,讨好道:“国不可一日无太傅,爱卿驻守皇宫处理政事,朕跟百姓们也放心呐,是不是?”
是……个屁。
祁欢纯粹不想在避暑行宫里还成天被揪起来读书做策论,此时不将他撇下,更待何时!
傅予湛听完,平静地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将那张纸撕了干净。
祁欢:“……”
算了,挣扎过了。
……
最后敲定下来的人只有名单上不到三分之一,祁瑞良言周礼,还有据大臣们所说“寡居宫中甚是可怜”的祁凝。
祁欢当朝翻了个白眼。
出宫那日,祁欢绕着寝宫转了半圈,纠结许久,还是将“傅予湛”的人偶带上了。
唉,没有太傅睡在脚踏上还怪寂寞的。
到了宫门口,常魏巴着车窗泪眼婆娑:“陛下,您不爱我了么陛下!”
祁欢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你怎么才知道。”说罢,提脚在他屁股上踹一脚,“给朕呆在宫里反省!”
常魏呜呜呜呜哭泣不止,被人驾着胳膊拖下去了。
……
因此次出行一切从简,统共只准备了两辆马车。
傅予湛周礼祁瑞一辆,祁欢只得和祁凝坐在一处。
一上马车,祁欢就别开脑袋翻小人书了。
祁凝冷着脸,手中则是一卷旧朝著作。
两人分坐一隅,互不搭理。
然而祁欢就不是静得下来的性子。
车队一离开汴京,她立马掀开帘子,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起来。
西宁位于汴京西侧的九微山上,一路过去多是丛林翠竹,风景甚好。
祁欢趴在窗口,皇城离得越远,她的心情便愈发舒畅。
山风清朗,撩起她额角的碎发。
祁欢唇角翘起,伸出手去捉风,十足孩子气。
“不怕掉下去。”
傅予湛的声音从旁响起。
抬头看去,就见他一身戎装,骑着匹马慢悠悠从后边过来,与马车并驾。
祁欢从来只见过他沉眉敛目朝堂对峙,少有这样利落飒爽的装束,不由眼前一亮,第一反应便是将帘子拉上大半,挡住马车内若有似无飘过来的视线。
她仰着脸笑:“你怎么不坐在马车上?”
傅予湛视线落在她飞扬的发间,唇角舒展:“听说这边有人在演杂耍,我过来瞧瞧。”
说完玩笑话,还是忍不住教训她:“别探到外边来,小心摔下来。”
祁欢耸了下鼻尖,不满道:“里面可闷了。”
说着,她伸长手臂拍了拍那匹马儿的耳朵尖:“哎,你凑近一些,这匹马长得真俊俏。”
傅予湛依言驱马往马车靠了靠,又听她唉声叹气:“朕的后宫空悬已久,如今看一匹马儿都觉得俊俏了。”
傅予湛敛眉,无声地笑。
祁欢歪过头看他上扬的唇角:“太傅大人也心情甚好嘛。”
傅予湛将她垂在车外的襟带捞起来,柔软的缎子从指尖划过,有浅浅的香气发散。
确实。
一出到宫外,便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心情甚好。
第17章
祁欢几乎是挂在马车窗上到的行宫。
下车时两只手托着腰背,直挺挺地被良言扛下来。
两侧侍从皆敛目低眉,不敢出声。
西宁行宫位于山腰,四面竹林环绕,葱翠欲滴。
此时盛夏光景,热辣的日头层层滤过,只在地面落下几个小小的光斑。
当地知州第一次面见女帝,弓着腰将人往行宫殿宇领,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
小皇帝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条烟青色半臂裙,长发编成辫儿垂在身前。脸颊白皙到带了些病态,像是有不足之症,此时因为暑气恹恹地趴在太傅肩头,眉头蹙着。
乍然一瞧,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罢了。
知州心中唏嘘着,又往女帝娇俏的脸庞看了一眼,冷不防对上一双冷寂的眸,不由心口一跳,忙别过头。
娘嘞,这太傅大人是真的吓人啊!
将人领到院子里,知州寻了个借口,忙不迭溜了。
给祁欢安排的是西侧靠近竹林的芷茴苑,地方极为宽敞,卧房推开小窗就可见到满山郁郁葱葱的绿意,院子后还有一汪活泉,养着几只憨肥的锦鲤。
甫一踏进院子,便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进到卧房,傅予湛将祁欢放在屏风后的小榻上,指派了常安去打水,良言去小厨房准备点心。自己则解了祁欢满满当当的包裹,替她布置寝居。
祁欢这公主做得不受宠,天家女儿的娇气倒半点不少。
吃穿用,都得是自己用惯了的,难伺候得很。
才将她粉色的纱帐挂上,一回头,就看见祁欢跟祁瑞撅着屁股,并排趴倒在小榻上,脸颊贴着凉荫荫的玉石面。
一大一小神态出奇地一致,眯着眼,满足的长叹一声,然后转过头,贴上另一侧脸颊。
傅予湛:“……”
他无语回头,拿温水浸了方巾,一点一点擦着席子。
祁欢两边脸轮番冰了下,精神稍稍振奋,抬起头,下巴搁在洁净的榻沿,看向太傅大人贤惠的背影。
她出了下神,问道:“太傅在淄水这些年,可有妻妾了?”
傅予湛手边动作一顿:“不曾。”
祁欢啧啧两声:“那可惜了。我们太傅大人如此宜室宜家的。别怕,等回宫了,我办一个百花宴,京中待字闺中的贵女都给请到宫里来,排排站供你挑选!”
贤惠的太傅大人没有搭理她。
祁欢耸了下鼻甲尖,心想,一点都不真诚。
常魏早同她八卦过了,近来天明时分,暖阁叫的冷水可越来越勤了。
唉,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祁欢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弄了下祁瑞短短的瓜头。
祁瑞仰着脸咯咯直笑。
闹了一会儿,祁欢想起一件事来。
“哎,来时的路上,祁凝在马车上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
傅予湛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想同她说话?”
“倒也不是。”祁欢换了个面,看着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说道:“只她这样冷淡,我却不知道怎么对她才好。倘若她是真的消停了,我再继续跟她做对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肚量?”
“那你就有肚量一些。”
祁欢的脑袋立时又抬起来了,皱眉:“凭什么要我有肚量!她就算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丑恶行径!”
“……”
傅予湛哦了一声,“陛下开心就好。”
祁欢看了他一会儿,叹一口气:“朕的太傅连闺阁纠纷都提不出建设性意见,谈何为朕排忧解难啊。”
“……”
所幸,祁欢并没有忧愁太久。
来到行宫的第三日,祁凝终于有所动作。
这日午后,祁欢在傅予湛的督促下苦兮兮坐在竹林里练琴。
照傅大人的意思,即然不乐意学那些尔虞我诈的权术,琴棋书画总要学一学,将来总也能派上用场。
祁欢拨了下琴弦,不以为然:“这些能派上什么用场?难道朕堂堂皇帝,还要靠抚琴作画为生么?”
傅予湛不答,只翻开琴谱看着她学。
皇后在世时最好礼乐,祁欢陪伴左右时,耳濡目染,也懂一些音律,弹起来不说绕梁三日,倒也可以入耳。
一曲弹罢,祁欢沾沾自喜地扬起头等他夸赞,一双杏眼微微弯着,甚是欢喜。
傅予湛弯了下唇,正要说话,竹林外不远处响起箫声。
音域婉转低回,情思悠远,而且……颇为耳熟。
几乎立时,祁欢转头看向傅予湛。
这是当年中秋宴上祁凝演奏的曲子,再之后,她就当众同傅予湛表明了心迹,随后展开了为时半年的高调追求。
祁欢听着这曲子,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祁凝哪里有变,从头至尾都仍旧是那个张扬霸道的丰宁公主。
一旁的傅予湛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