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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唬
“那是……崇德?”
官家趴在窗口上; 探着身子; 后脊梁骨被戳着一般,他仔细眯着眼睛看,看了半晌; 猛地回头再看地上的骨头; “骨头是她的?”
徐柳灵扑通跪在地上,“这,这臣不知道啊。”
冯熙沉吟,“估摸是她剩下的吧。”
这话不假; 前晚上她吃了羊腿,御膳房的人送来的膳食好不容易合了她的口味,啃干净了; 若有剩下骨头也不稀奇。眼下冯熙看得清楚,这不过是根洗干净的羊腿罢了,只是眼前的帝皇昏蒙,辨认不出来; 倒也不能怪他。老眼昏花; 服了丹药,喝了这些劲酒; 又被太子搞的气大伤身出了不少冷汗,被吓上一吓,比起他坐在这帝王位置上时,因为骄奢淫逸宠信宦官奸党,多少年间死的冤的那些忠臣能将、无辜亡魂; 让他慌一慌神,也无伤大雅。
这帝王盯着骨头瞪着眼思索,“火里烧剩下的东西……烧不干净的尸骨,魂魄寄存在上面来找我报仇的么?这个女儿,这个顽劣之徒,朕已经一再地保她,她怎的总是不识好歹,偏要出现在朕眼皮子底下!”
“回禀陛下,这风一吹,烧尽的灰便跑了,但烧不尽的硬骨留下,犹然仍有烧过的余香。陛下闻闻,可香还是不香?”
官家听他说这话时,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却声音阴恻。
脑袋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走过去捡起羊骨头,使劲地一闻。
这竟然还闻不出羊肉味来,只闻得他心里怕怕地,好似那残余的羊肉味反成了他脑海里的脂粉味,她女儿身上的脂粉味道。
”崇德,可惜了,聪明,是朕最美丽的女儿,却偏生在个崔家,那崔家……太有野心,不是朕要她的命,是他们想要朕的命,天命相克,若不除掉,贻害无穷。当年之事,不过是如同此夜的前夜,幸而崔氏逆党被告发,全部伏诛,若不然,朕岂不早就将这祖宗社稷都让出去了!”
吸了几口地上的骨头,他的眼睛重新望向窗外鬼魂的方向:“崔氏谋逆,朕独独留你母女,而你母女不知死活,还怨恨朕么……”
话说完了眼睛才摆过去,那殿上竟然已经没了宫装持灯女子的身影。官家惶惶然,“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朕的女儿呢?”
说着胡乱地在大殿上奔跑,一代帝王,竟然跑着丢掉了鞋子,到处看,到处找,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疯卖傻。
冯熙本想痛陈父亲之冤死,与其对峙,质问他怎能听信阉人,但这时候看见一垂垂老矣之醉人,竟然什么也不想与他说了。难不成是要这帝皇说一句“我错了”?那倒不如天下定后,令其一诏昭雪更有用。言辞出自眼前这狼狈之人之口,根本不能让他感到痛快。他亦不想闻着殿中的味道,于是一个转身向外走去。
那徐柳灵怕极了,眼看着冯熙出去,自己也不敢在殿里多待,就跟在他着伟岸身躯之后溜出来。
官家一看徐柳灵竟然走了,惊吓大叫:“徐侍宸!别走!不能离开朕!”
他走了,谁帮他御鬼呢。他最仰仗的就是这些道士,否则他噩梦连连,如何能在这偌大空旷的地方睡着?若不然就是……得来个女人,或去个宫里,抱住一个女人取暖才好啊。
突然间,殿上灯火全都灭了。
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撤去,殿里王宝儿、内侍、侍卫亦不知何时离开的,黢黑之中,看见暗淡月影下走进来那个熟悉的身影,刚才殿上的鬼魂。她这会儿没提着灯,但却说话了,声音幽幽地,很低沉,如泣诉,“爹爹,崇德在这里呢。”
她进来后,殿门亦关上。唯有朝着掖庭那扇窗还开着,依稀透进点今晚的月光来。
“爹爹,顽顽想问你,崔氏到底谋了什么逆?我祖父那些人,真的有罪吗?”
官家盯着她影子看,她长裙曳地,不知道有脚没有,走路如飘。他跑至龙座边上,试图用那金龙的龙气冲撞她,这”金龙有龙气”的鬼话是徐柳灵说的。
“真的是崇德?鬼魂飘渺,来去自如?朕可是你爹,给了你骨血,你母族有罪,朕不忍心株连你们母女,才你们居在冷宫,为你母族思过。崔氏谋逆,一党聚集崔宅要夺朕性命,密谋立你幼弟,你说朕该不该杀?”
“果真如此吗?”
“朕耳朵里听得,还能有错处?”
“耳朵里听得?那是谁说的?可是证据确凿,还是欲加之罪?”
她越发靠近,越咄咄逼人。官家脖颈儿脸上皮肉松垮下来,“别再质问朕,别再往前……就不怕这龙气冲撞了你,你的鬼魂,就彻底消失了!”
“爹爹,你有没有听说过,鬼魂无脚?”
“听过……你不要再过来!”他瘫软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呼吸越来越不顺畅。
赵顽顽撩起了裙角,露出自己的一双鞋子。
“啊不要!”官家吓得看也不敢看。
赵玩玩俯身下去,将那鞋子往他前面踢出去,随后扯掉袜子,露出自己的一双光着的脚来。
“爹爹,顽顽可不是鬼。顽顽命硬,掖庭打不死,火烧不死,活生生地又回了宫里来,指望着爹爹你给条明路。”
说着缓慢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爹爹的肩膀,“您得起来,帝王坐在地上成何体统,爹爹一向要我们言行不得有亏天家尊严,自己怎么能有亏。”
官家哪敢碰她,却已经被她一把搀扶住,往起拽。她的手掌确然是温的,官家狐疑着哆嗦起身,被她扶进龙座里去,然后她打开了火折子,找着一银烛台点上,执烛走来,款款拜下:“爹爹万福。”
然后凑近,握住他的手,“爹爹的手这么冰凉,和我大姐姐一样。爹爹如今要做太上皇了,这天下交给了大哥,大哥不知往后会不会好好地孝顺您,但崇德却想回到宫里,给您颐养天年。可爹爹却觉得崇德是十恶不赦之崔氏罪人,这让崇德心里惶恐。崇德有件事想同爹爹商量,爹爹可能答应?”
官家被她手上的热度激得嘴唇战战,仰头一脸恐惧与不解,他显然还没从这变化中回过神来。
“爹爹,我真的没死。”
“……活的……顽顽?”
“我一点也不恨爹爹,我是来帮爹爹爹。大哥他,已经将宫里的人都替换成他的了,亲王大臣们也都被聚集在崇政殿外团团围住,御营和禁军,各守着城外和宫门,这回大哥但得听您昭告天下禅位给他,否则,爹爹的性命便可能……”
赵顽顽说得诚恳,“但皇城司与宫门禁卫,却在我们手里呢,爹爹!”
“什么?崇德,你……”官家愣怔着,崇德笑说,“爹爹,你酒还没醒,头还疼着罢?让顽顽给您倒些水来润润,兴许能好些。”
说着便利落地去寻水壶,官家望着她身影来去,突然热泪盈眶,口里嘶哑:“当真?当真?顽顽你没死,你活着,还跑来救朕?”
“顽顽之夫便是冯熙,爹爹难道不知,这回大哥便是仰仗顽顽夫君,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嘛。”
暖水递到他嘴边上,官家喝下去,心里温热些,这是他救命稻草,他回握住她,也不管以往对她及崔氏做过什么,更不管刚才狼狈之时说过什么,反正就是抓住她不放:“救朕,将那逆子清出去,朕就重新封你为帝姬,给你开府,一应用度,按长帝姬来安排!你夫君,加官晋爵,朕重重有赏!”
赵顽顽仰头望了望她这父亲,变脸得如此之快,禁不住叹口气,道:“爹爹,这可不行了。爹爹当皇帝这许多年,冤案不少,民怨也沸腾,忠臣们全都全都站在大哥身后,眼下崇政殿前面,听说您突然发急病,他们已经恭请大哥主持大局了。顽顽能做的,不过是逼迫大哥,不要让您急病暴毙啊!”
官家的手一抖,“逆子、逆子敢杀我?”
赵顽顽沉默不答,但神情凝重。
官家果然拉扯她:“那你要救朕,你说,朕该怎么做?”
赵顽顽收拾了笑容,突然挺身站起,朗声向她爹爹道:“崇德没有死,不会向您索命,也断不会让任何人动您的性命,崇德得让您看清楚,那些在您治下冤哭的鬼魂到底都有些谁,譬如冯家、崔家,还有数不清的忠臣将士,他们都是怎样被奸人所害,而他们的死,竟然还不如您输一场马球那般值得掉两滴眼泪。”
“爹爹,崇德会查清楚崔家谋逆之事,若当真是崔家有罪,崇德此生就留在官家宫里侍奉您,当作为崔家赎罪,若是清白的,就烦请官家下道诏书罪己,以安崔氏亡魂,追谥我母亲为后,将我母亲衣冠以后礼葬回帝陵。而我,自然要出宫开府,不扰爹爹安享这最后时日。现在,就请官家再写一道圣旨,为我证崇德帝姬之名!”
☆、穿鞋
赵顽顽从袖里把她之前准备的那只玉笔拿出来。
说来这根玉笔; 是她在冷宫院里的树下挖出来的。
官家曾说; “在朕的二十多个女儿里面,你是画画最好的,该当有只好笔; ”于是从他自己笔架上拿下这根玉笔来。
赵顽顽瞧见冷宫的那颗树; 不知不觉地就在树底下挖了起来,挖出了这根笔后还想了半天,倒真想起那是自己被拽出蕊珠阁前偷偷装在身上的,包着藏在树底下。埋在那树底下; 就好似“爹爹”从这笔里落地生根,而后成为能护佑自己的大树。她因此总是在树下待着,希冀官家有日回信转移; 接她们母女回去。
眼下能用这只笔让他为自己写个诏书,就算是将这父女之情也有个了结了。
赵顽顽将笔沾了墨,递给他,今天她不是第一个逼着他写诏书的人; 但似乎他爹爹却更情愿写她这一份。
看那钤印盖上去; 赵顽顽扶起他来,“爹爹; 顽顽送您回寝宫去。”
随后开了门,冯熙正抱臂站在门口,脸偏过来,眸光柔和,“准备去哪儿?”
“送上皇回寝宫。上皇累了。”
“嗯; 不过今晚便请上皇移驾延福宫罢。”说着往下走几步,招侍卫来跟上。冯熙摆眼瞧着一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