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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到底是从哪里着起的?”
这僧人倒是个老实人,没察觉有异,有问必答:“就是从殿西北的几个小僧房起的火,后来因为晚上风大,竟把火星子吹到大殿去了。”
小僧房……那火就是特地点着她所住的僧房了,所以最后画没损失,其他人也没损失,就是佯装地烧了个殿顶,死了一个崇德而已。
文迎儿走出去,向西北小僧房去,那僧人却将她拦住:“那处是僧人们休憩之地,恐有辱观瞻。”遂引得他们去吃斋饭了。
回来后已是晚上,文迎儿准备睡下了,那盛临的婢子却过来找她,透露说今日那僧人所提的画壁之事。
那婢子道:“我观先生是想参加那画院比试的,他曾跟我说,他画壁曾被官家夸赞为‘天下第二’,因为官家自己是‘天下一人’。这回那《万国咸宁》,也是吴道子的壁画,这是先生是最善摹的,世上没人比先生摹得更好,我上次见了娘子,就知道娘子神通广大,二哥又在官家和太子面前得脸,所以求娘子帮帮先生罢!”
说着说着她动了容,还要跪下。文迎儿将她扶住,她仰头时候,眼睛里都冒着泪花,显见是对盛临情深义重。
原先文迎儿还以为她是傍着盛老先生衣食无忧,现在看来,却是真情。她答应下:“我请人问问这比赛的事,你先别忙。”
那婢子道:“一定要成行,他,他今天一回来,就闷在桌前开始描画了,这几年间,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精神矍铄得,像个年轻人。名次倒不如何要紧,只让他能亢奋起来,也算功德一件。”
文迎儿应承下来。等她走后,看见霜小正在干活,便写了封信托她明天跑一趟宫门三衙,去给孔慈送信去说关于画院招比的事,看能不能攀上门路。霜小别提多高兴了。
第二天有小厮过来禀报,说玉清神霄宫的金坛郎道官在外面求见,是为了冯家贡院街小楼的事来的。
冯君与郭管家、并文迎儿一道在大厅见到了徐柳灵。那徐柳灵一入内,便恭敬地略低着头,将冯家小楼的大门钥匙交了上来。
冯君很得意。现如今整个开封府都是太子的了,太子贵为开封牧,之前徐鱼与冯家小楼的案子,立时便翻了个儿,那几个纵火焚烧的,已经全都重新关押下了大狱,玉清神霄宫派徐柳灵来归还钥匙,并且提供资费重新修缮。
冯君当然不依不饶:“听说我们小楼内闹鬼之事是由徐道官出面,那到底这鬼捉没捉到?是什么鬼装作我爹的样子四处下人,还害得整个贡院街都惶惶不安的呢?这事徐道观钥匙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也不敢轻易放徐道官走。”
冯君让十名小厮,大张旗鼓地敲着锣,把尉迟恭钢鞭给抬出来,就放在大厅里当摆设。
徐柳灵看见那硕大的钢鞭上长满倒刺,登时吓得汗毛竖起。现如今冯家正在得势,府衙是太子的,如果冯家真给他滥用私刑也不是不可能,而他一个小道官当真是无处可逃。
文迎儿观察这个徐柳灵,脸上苍白如死,虚汗淋漓。先前韫王整治冯家,以他为打手,胡乱说上几句话就搞得人心惶惶,现在情势略微转换,立即主动把他供出来示好,可见他本就是最下层的一个弃子。
冯君一边冷笑着,一边对他道:“我们冯家历来喜欢在客人面前表演这个杂耍,就是耍鞭。昔日我父亲在西北,就是挥舞此鞭一次斩杀数千贼敌,现如今它陈列家中,上面不仅有我父亲一腔忠魂,还有千万被他禁锢之恶鬼,若不为徐道官表演一回,有些对不住徐道官为我家小楼鞠躬尽瘁、驱鬼除妖、维护一方安定的苦心。”
徐柳灵瑟瑟发抖:“小道还得回道宫复命……”
一个专门被冯君请来的歧路人(杂耍)从外面站了上来,长得人高马大,看样子像个勾栏相扑手,立在那里就好似尉迟恭给再世了一样,瞪着铜铃眼,“喝”地一声,叫得整个大厅震了一震,随后便喀拉拉将手指骨节全都弄响了一遍,随后一把搂住徐柳灵的脖颈,将他猴子捞月一般捞在大厅中央,仍在地上,徐柳灵险些撞到那放置着的钢鞭上去。
钢鞭的钢刺泛着银光,那大汉又喝哈一声,绕过他的头将那钢鞭拿起来,丢在他头顶,悬空转了三圈落下来!
他的眼睛瞪如死前猪猡,唇齿抖动中发出呻/吟,然而那大汉却在此时轻轻巧巧地将钢鞭接了过去。
冯君鼓掌喝彩。
文迎儿坐着看这一幕没有说话。
她曾经威胁过徐柳灵,即便冯家再不济也会盯着他这小人物不放,但那只不过是威胁其说话的一种手段罢了。
等冯君尽了兴,那徐柳灵灰溜溜地起身向外走去,也无人送他。文迎儿却让绛绡跟着他到了门口,拦上去问:
“听我家娘子说,徐道官曾经医术惊人,救人无数,又有道行本事,还曾替娘子身上驱除梦魇,救了帝姬一命。想必玉清神霄宫对徐道官的能耐一定大加奖赏了罢,难道没有加官进爵么?”
那徐柳灵自嘲:“这是娘子多虑了,我这小道何曾能得那样青睐?倒是不知娘子有所耳闻否,在我玉真殿中司职洒扫的蓝礼,都已平步青云成了副都监翠微郎了,我不过是小小殿守,无法与之匹肩。”
绛绡道:“娘子就知道你要谦虚,特地让我送出这个来,”说着递给他一张名帖,正是孔慈的。
孔慈乃是西上阁门副使,宫门监的职见外也好见,内里又是东宫官,兼着东宫曹参这样的位置,与春坊官员都有牵系。
文迎儿知道,并不只有韫王才需要道士,只不过如今玉清神霄宫最顶头那侍奉皇帝的陈素,人称道天大一先生,以“神霄一府总诸天”将官家笼络住,又和韫王集团交好,这才得宠多年,让太子无从下手。
文迎儿倒是看出了这个徐柳灵有些本事,又在底下郁郁不得志,现如今他说他医术惊人,一定是比一般道士堪用的,太子既然在吸纳人才,这样在韫王他们底下不得志的肯定会有所用途。
她本想将这徐柳灵推荐给冯熙的,可是两人说破身份后,她也不可能再同他说什么,只好间接地,让孔慈去同他说了。
孔慈有没有这样替太子辨识人的能耐就不知道,但他听了她的话,定会与冯熙商量的。这样就足够了。
徐柳灵接过孔慈的名帖,看了半晌。他是个聪明人,虽则看着孔慈不过是武臣,但一看到是宫门使,立即反应过来,当下眉开眼笑,大跪下给绛绡磕了一个头,又站起来:“替我给娘子带一句话,若柳灵得偿所愿,定会重谢报答娘子,万死不辞!”
绛绡已经听文迎儿说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因此没被吓到,但见他竟然真的如文迎儿所说的下跪磕头了,还当真略吃了一惊,只是立即笑说,“娘子说了,不求回报,但求您他日拉扯一番,将来若是娘子有什么小灾小难的,还得请求徐先生治病解难呢!”
徐柳灵当日提及自己医人,不过是随口,没想到被她留心了。他点点头,“那必当如此。”
霜小自然又得了任务,三天两头地往孔慈那里跑,连西阁门的监门都认识她了,一见到她都说,“孔副使家娘子又来了!”
霜小面颊通红,从来不做解释。孔慈倒也是个大大咧咧之人,对这些毫不在意,因为她是文迎儿跟前的婢女,又时常照顾他家里,连他母亲都对她交口称赞,他便对霜小也尤其照顾。
果然,这徐柳灵凭借着一身本事,还有对医理的精通,很快就得到了太子接见。
然后便拖人送了一颗据说是“千年人参”到冯宅来。
——
霜小很快也带回了好消息,便是有关于翰林画院那幅《万国咸宁》图的临摹比赛的,这比赛已开启月余,将在半月后天宁节前评选出炉,规定细则为:画幅不得超过一丈二尺。最终榜首可为皇家小云寺画阁作佛壁之画,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奖励。要知道,原先吴道子的《万国咸宁》图便是画在北岳庙德宁殿的壁画。
盛临知道后更是欣喜万分:“别说给老夫半月,便只有一天,老夫也定能拔得头筹!若说这天下有人比我摹得更像,那便只有吴道子本人了!”
从这消息以来,他便钻入书房去,不眠不休,只吃些流食。
小冯忨原本是不爱跟着他读闷躁的书的,但见自己老师竟然每日钻在画里,摊开书房一张一丈二尺宣纸,笔尖攒动如有神助,倒是看得他每天都不愿意回自己院子了。
冯忨蹲在老师书房里不捣乱也不吭声,盛临也不赶他,还让婢子给他一日三餐备好吃食。冯忨自己就在屋里翻书,再看老师,再翻书,他是完全被老师的本事和专注给迷住了。
待得那画呈给文迎儿去看时,文迎儿忍不住惊叹,如若盛临不能为第一,那就真的只有吴道子从棺材里头钻出来才能做到了。
又端详了一遍,文迎儿问盛临:“画上没有您的押签?”
盛临摸着下巴道:“老夫临了一辈子,画上明面儿自然不能留老夫的押签,不过,老夫也是想留下点痕迹之人。泼水散墨后,左角出老夫之姓名,若用火在下烧,能见我用奶所盖的印鉴。哈哈,这都是些江湖术士法子。”
文迎儿:“是该当如此的。”
因整整画了半月,到了截止之日,盛临已经疲累得眼睛里血丝满布,走路气喘不止,但还是坚持要亲自将画送去画院。
孔慈此日荀休回来,代为车马,带着盛临、婢子和文迎儿以及霜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翰林画院去。
路上盛临兴致勃勃,与众人讲述画院旧事:“早年间,画院在宣德门东,从御街一路行来,便见画院,后来才改到右掖门。初时老夫得了翰林待诏之职,专攻画壁,临的便是地狱图、神仙卷,与‘吴道子’这三个字就没分开过,以至于庄周梦蝶,时而竟以为自己为玄宗时人,官家也曾下过同样的命令,令我‘非有诏,不能画’,倒令我一时得意忘形,自认为在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