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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反唇相讥,“是吗?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皇家的妾这样体面。”
她说到那个妾字,故意加重了语气,尾音拖得长长的,要让内室中的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
古妈妈担心地朝内室望了一眼,唯恐柳姨娘的恶言使得沈风斓心思郁结,想了想便毒辣地回了嘴。
“柳姨娘当年是通房丫鬟抬上来的,就连别人家姨娘的粉色嫁衣都没穿过,自然不懂这些规矩。”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柳姨娘的出身就是她身上最揭不得的短处。
她和古妈妈不睦许久,多少次明争暗斗,也未曾这样撕破脸过。
柳姨娘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你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嫁丫头,眼里就没有人了?我到底是半个主子,岂容你个奴才辱骂!”
她气得抬手就想给古妈妈一个巴掌,看着古妈妈庄重的面容,又露怯缩回了手。
到底是不甘心,她伸手拔下了头上的赤金双凤钗,头发披散了一半,而后用头顶在古妈妈怀里撒起泼来。
古妈妈一时不妨,被她顶得倒退了好几步,“你……你快起来!”
柳姨娘索性豁出去了,“我为什么起来?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古妈妈自小跟在陈氏身边,学的是大家礼仪,从未和别人动过手使过坏。
而柳姨娘这样市井出身的小家子,泼妇那一套学得门清,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院子里粗使的婆子一下子都围拢了过来,站在门外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又不敢进来相劝。
柳姨娘是半个主子,古妈妈是桐醴院的管事,她们谁也不好得罪。
天气本就炎热,古妈妈被柳姨娘这样滚在怀里顶来撞去的,又被底下的人看见,又羞又气出了一身汗。
她待要伸手去挡柳姨娘,只是手掌哪里挡得住脑壳的坚硬?
浣纱和浣葛在内室伺候,见古妈妈落了下风,浣纱忙让浣葛出去相劝。
她是古妈妈的女儿,出去劝架只怕旁人要说她偏帮古妈妈,还是浣葛出面得好。
浣葛也是个会淘气的,不像浣纱那样,自小被古妈妈教育得规规矩矩的,只知道怎么伺候小姐。
她一出去就看准了柳姨娘的身形,一把抱住了她抓在古妈妈衣襟上的手,“姨娘这是怎么说的,在我们桐醴院打架?”
柳姨娘被通房丫头那话气得半死,见浣葛来劝架越发来劲。
她若是被一个丫鬟劝回去了,岂不正应了古妈妈的话,让人嘲笑她连个丫鬟也不如吗?
浣葛只觉她力气大得惊人,怕她真的伤着了古妈妈,一不做二不休就扯了柳姨娘的头发。
柳姨娘头发披散了大半,轻轻松松就抓在了浣葛手中,她果然吃痛地停下了对古妈妈撕打的动作。
古妈妈踉跄,靠在了身后的梨花木几上,这才稳住身形没有倒在地上。
“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沈风斓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慢慢地从内室走出来,似乎刚刚歇午觉起来。
看到浣葛抓着柳姨娘的头发,她不悦地蹙眉,“还不快放手?我平日是这样教你与人动手的?”
话虽严厉,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责怪。
浣葛见她没有生气,便轻轻吐舌,“奴婢错了,小姐教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柳姨娘算是明白了,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就是说她对古妈妈下手是小人行径。
她气得哼了一声,沈风斓看了她一眼,见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眼里满是刻毒的怨恨。
这模样比女鬼还要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桐醴院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还不快替姨娘梳洗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她这话是对着浣葛说的,说着又向门外瞟了一眼,那些聚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子做鸟兽散。
浣葛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柄沉甸甸的赤金双凤钗,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走到柳姨娘身边道:“方才我是一时情急,姨娘可别怪罪。”
说着就用手指替柳姨娘梳理起凌乱的头发来,柳姨娘想到她方才抓着自己头发的力气不小,头皮便一阵发麻。
浣葛是梳头的好手,那十根上下翻飞的手指,比上好的象牙梳还要熨帖。
柳姨娘站在那里瞪着古妈妈,任凭浣葛将她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不让浣葛梳,她自己来梳就更丢脸了。
古妈妈正后悔自己说话过头了,竟把她激怒成这个样子,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给她陪个不是。
只听沈风斓咦了一声,上前去看浣葛拿的那只赤金双凤钗。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沈风斓噗嗤一声,掩口笑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姨娘戴这个钗?我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戴得的双凤,柳姨娘这般越级犯上,不怕死罪吗?”
前番柳姨娘到桐醴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只赤金双凤钗,问了古妈妈,说是柳姨娘偷用已故陈氏的物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原意是忍让不发作,没想到柳姨娘欺人太甚,竟然明目张胆讽刺她是妾,还对古妈妈动起手来。
她怀有身孕本就易怒易燥,好容易歇了个午觉,被柳姨娘尖利的声音吵醒,满腹怨气。
故而索性撕破了脸,震慑柳姨娘一番,省得自己出嫁了古妈妈受她欺负。
没想到柳姨娘一听死罪二字,两眼一翻白,竟生生气晕了瘫倒在地上。
听到消息赶来桐醴院的沈风翎,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柳姨娘披头散发、晕死在地的模样。
她惊声大呼,“娘!”
第25章 胎气
午后的蝉鸣声夹杂着燥热的气浪翻涌着,画栋朱帘的绣房之中,沈风翎和沈风斓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浣纱搀扶着古妈妈坐在绣墩上休息,浣葛时而看看沈风翎和晕在地上的柳姨娘,时而看看站在那里不做声的沈风斓。
假如眼神可以化作刀剑,那眼前便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
沉默了许久,沈风翎恨恨地先开了口,“二姐姐,我娘这是怎么了?”
与其说这是疑问,不如说是明知故问。
浣葛瞧着沈风斓的面色,抢先答道:“三小姐,方才柳姨娘和古妈妈在商讨小姐的嫁衣之事,两人争执了起来,柳姨娘对古妈妈动了手。小姐出来劝和了两句,姨娘就晕倒在地上了。”
她含糊了过去,没有说柳姨娘是听到沈风斓凤钗之说,而昏倒的。
沈风翎果然不信,“二姐姐劝和了什么,我娘会晕倒在地?”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风斓,一副笃定沈风斓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的模样。
一瞬间,沈风斓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这回不待浣葛开口,她亲自道:“姨娘头上那根凤钗,是母亲的遗物,一品诰命夫人的双凤规制。我和姨娘说越级犯上是死罪,她就昏倒了。”
沈风翎蹲在地上抱着柳姨娘的身子,一双眼狠狠地瞪了过来,“你为什么这样吓唬我娘?她一个深闺妇人,能知道什么?”
这话一出口,沈风斓也愣了片刻。
她这样的理直气壮,差点让沈风斓以为,自己真是个把弱女子气晕了的坏人。
她不怒反笑,“依三妹妹这话,姨娘不知道无品的妾侍不能戴双凤钗,总该知道作为妾侍不能窃取主母的物品吧?”
沈风翎大喊道:“不过是一支钗,你母亲早就过世了,她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东西,我娘为什么不能用?”
沈风斓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耐心用尽,十分地不耐烦。
她强忍着胸喉之中恶心的感觉,慢慢地走上前,站在了沈风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三妹妹说什么胡话?谁母亲?我母亲,难道不是三妹妹的母亲?!”
沈风翎方才一时气急,直接将已故陈氏称为沈风斓的母亲,自悔失言。
沈风斓看着她目光躲闪,又道:“三妹妹的娘又是谁?除了母亲,三妹妹还管谁叫娘?!”
柳氏是妾侍,哪怕沈风翎是她亲生的,也只能称为姨娘,不能称娘。
可她私底下一直是这样叫的,哪怕当着府中下人的面也未曾避讳,只是不敢在沈太师和沈风斓面前叫罢了。
这一失言,倒叫沈风斓拿住了她的把柄,她顿时慌了手脚。
正当她以为沈风斓要以此来威吓她之时,只见沈风斓转了一个身,慢慢地走到玫瑰椅上坐下。
再开口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妹妹要敬一个妾侍做娘,我乐得撒开手。奴才下人,交给管事妈妈来处置便是。”
妾侍是半个奴才,奴才的孩子还是奴才。
沈风斓这话是在告诉她,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奴才下人,根本不配她来动手收拾。
“不过——”
她眸子一凛,声色俱厉,“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我也会和父亲还有定国公府知会一声,这府里没有第二个小姐认这门亲戚!”
沈风翎不认嫡母,便是不认定国公府这个外家,他日要择婿时,就少了一半的背景。
那些人精儿似的、盘算着婚姻利益的高门贵府,断然看不上她。
何况沈太师一心想稳固沈陈两家姻亲关系,岂会容沈风翎坏事?
只要将她今日话语,透出些许到正房那边,沈太师头一个饶不了她。
沈风翎思索着对策,不尊嫡母这话决不能拿到场面上来说,她要寻一门高贵的亲事,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定国公府。
要知道堂官能做到沈太师这般实属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宦海沉浮,这一代煊煊赫赫,说不准下一代就穷到要饭了。
只有公侯府第的爵位是铁饭碗,稳稳当当。
想到那边府里对沈风斓的偏爱,她心中不禁愤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风斓是嫡她们是庶?
强烈的不甘化作一腔愤恨,犹如烈火般熊熊烧灼着她内心。
如此挣扎一番,到底是她做了十来年庶女的忍耐力占了上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恕罪,妹妹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姐姐身子要紧,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妹妹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