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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太医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倒出了半碗,又看又嗅折腾了许久,额头上渐渐地冒了汗。
小红跪着爬到苏轻鸢的面前,哭道:“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是您的亲妹妹啊!她平日若有做错的地方,您打她骂她都使得,为什么要害她性命……”
苏轻鸢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淡月便冲上去“啪啪”赏了红儿两个大嘴巴子:“你是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信口胡言攀咬太后!你怎不说是你家主子居心叵测假装中毒来陷害太后娘娘呢?”
苏轻鸢拧紧眉头,问余太医道:“她中的毒……很难解吗?”
余太医摇头道:“臣不知道。”
“余太医,事关重大,你说清楚些!”落霞沉着脸喝道。
余太医吓得跪了下来:“禀太后娘娘——微臣主研病理,对毒术一门所学不精,实在……实在看不出淑妃娘娘所中何毒!”
“看不出?”苏轻鸢的脸色难看起来。
余太医跪伏在地,迟疑许久才道:“太医院新任正使张大人对此颇有研究,能否请他……”
苏轻鸢甩开身旁的宫女,冲到余太医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她只是误饮了我预备落胎的茶水而已,能有多麻烦?”
余太医愣了一下,摇头道:“不对,不是落胎药。”
苏轻鸢呆住了。
若不是落胎药,定国公给她送来的是什么?
“娘娘?”落霞狐疑地看着苏轻鸢。
小枝哭着跪了过来:“太后娘娘,您一向是最疼我们娘娘的,快想办法救救她啊!不管娘娘是怎么中的毒,咱们先把毒解了再查好不好?”
“去,请张太医来。”苏轻鸢沉声吩咐。
旁边小宫女忙又跑着去了。苏轻鸢坐倒在椅子上,心里越发糊涂了。
苏青鸾正蜷成一团不住地抽搐,脸上汗水就像泼上去的一样,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察觉到苏轻鸢在看着她,苏青鸾艰难地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姐姐……”
苏轻鸢避开目光,捂住了胸口。
陆离匆匆而来,进门便奔向了苏轻鸢:“怎么回事?是茶水里有毒吗?你有没有喝?”
苏轻鸢摇了摇头,余太医忙在一旁道:“确实是茶水有毒,只是微臣才疏学浅,未能看出是何种剧毒,要待张大人来后才能判断。”
“茶是谁泡的?经了谁的手?”陆离冷声问。
落霞忙跪了下来:“是奴婢泡的,茶叶也是奴婢自己保管着,并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陆离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向苏青鸾。
红儿哭道:“既然是在芳华宫出的事,当然是芳华宫有人做了手脚!落霞姐姐连查都不查,一下子就把旁人全部撇清了出去,这就是你们给淑妃娘娘的交代吗!”
落霞不肯与她对吵,只是沉默地跪着。
苏轻鸢伸手拉她起来,忧虑地看着苏青鸾。
张太医很快赶了过来。
苏轻鸢不放心地向余太医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不是落胎药?”
看见余太医点了头,她才向张太医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替苏青鸾诊治。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张太医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
苏轻鸢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若有疑问,看那里。”
张太医依言上前来看了看茶水,又将苏青鸾用过的茶碗和地上的碎瓷片全部验看了一遍,走到陆离的面前跪了下来:“禀皇上,淑妃娘娘所中的,是两种毒。”
“两种?”苏轻鸢和陆离同时拧紧了眉头,就连苏青鸾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张太医叩首道:“正是。一种是剧毒,足以致人死命;另一种却……严格来说不算毒,只是催经下血之效过于猛烈,一般用作妇人落胎之用!”
苏轻鸢“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向前冲出两步。
陆离慌忙抓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定了定神,缓缓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却已变得十分苍白了。
如果早知道还是有落胎药,她宁可看着苏青鸾死,也绝不会让不知底细的张太医前来验看!
如今对她有疑心的人已经太多了,正在等待时机兴风作浪的人也太多了!一旦“芳华宫”与“落胎药”这两个词汇同时出现,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还压得住吗?
苏轻鸢转头看向陆离。
后者向她点了点头:“别怕,张太医在太医院任职多年,最是谨言慎行的。”
事已至此,苏轻鸢没了办法,只得继续追问张太医道:“两种毒混在一起会怎样?”
张太医抚了抚胡须,谨慎地道:“天下药理,无非相辅相克。淑妃娘娘服下的这两种毒,药性恰恰相克,故而腹痛难忍、五内如焚。同时也幸好是药性相克方才冲淡了药效,否则只怕等不到微臣前来问诊,娘娘便已经……”
“你先说能不能救!”苏轻鸢急道。
张太医沉吟道:“微臣即刻赶回去配药,应当能解此毒,只是药性猛烈,不知娘娘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既然有希望,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苏轻鸢急得直跺脚。
张太医忙躬身行礼,正要退下去,陆离又冷声嘱咐道:“今日的事,若有一个字传到外面去,朕唯你是问!”
张太医连道几声“不敢”,终于退了下去。
这时苏青鸾比先前安静了些,苏轻鸢便叫人把她安置在软榻上,又吩咐余太医在旁伺候着,喂了些镇痛的药,让她睡下了。
陆离看看落霞,再看看苏轻鸢:“你们两个,谁有话要跟朕说?”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陆离又转向了小枝和红儿:“你们两个,说吧。”
红儿跪地哭道:“淑妃娘娘素来体弱,此番受了这样的委屈,也不知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请皇上查明真相,为娘娘做主!”
小枝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太后一向是心疼我们娘娘的,这一次娘娘在芳华宫受了委屈,太后心里一定更加不好受……但奴婢还是斗胆恳求太后严审芳华宫宫女,还我家娘娘一个公道!”
苏轻鸢靠着屏风站着,涩声道:“落霞不会下毒的。她与淑妃无仇,与我亦无怨,没有下毒害人的道理……若非落霞拦得快,如今我必然也已经倒下了。”
陆离向地上的茶碗碎片看了一眼,抬起头来:“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人肯明明白白地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落霞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太后娘娘本来已经把茶壶放了起来,吩咐奴婢另外泡茶的,是淑妃娘娘执意要喝这一壶,且抢在太后之前饮下……太后碗中茶水尚未沾唇,淑妃娘娘便已经毒发了。”
红儿“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娘娘下了毒,然后自己抢先喝下,为的是陷害太后娘娘不成?张太医刚刚也说了,毒性凶猛,若非两毒相克,此时我们娘娘只怕早已无幸了!你见过谁家是用自己的命去陷害旁人的?”
“我只是陈述我眼中所看到的事实,你慌什么?”落霞冷笑道。
“行了!”陆离烦躁地打断了丫头们的争吵。
苏轻鸢始终紧锁着眉头,心事重重。
陆离看着她,心中有些后怕,却也有些狐疑。
他自然不相信苏轻鸢会下毒谋害自己的妹妹,可是——一壶茶中同时出现了两种毒,何解?
陆离觉得,苏轻鸢欠他一个解释。苏轻鸢觉得,她的好妹妹欠她一个答案。
场面胶着,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最后,苏轻鸢抬头看向陆离:“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陆离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到晚上再来看你。”
苏轻鸢没有应声。
小枝和红儿两个仍然跪在地上。见陆离走了,她们二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当然都不好看。
苏轻鸢一直盯着桌上的那壶茶,吓得落霞忙吩咐人连茶壶带茶碗一起拿下去砸了。
如此一来,苏轻鸢的心事又多了一重。
她的药没有了。
麻烦非但没有解决,反而又多了一桩。
张太医直到晚上才过来,从药箱里拿出一大包草药,叮嘱小徒弟亲自去熬上了,然后又到殿中来替苏青鸾施针。
苏轻鸢在旁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陆离却一直没有来。
药熬好了,喂下去,苏青鸾疼醒了,抱着肚子哀嚎了一阵,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两位太医守到了二更天,最后说是性命无碍了,只是今后身子会弱些,总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如初。
苏轻鸢照例吩咐不许外传,便放了两位太医回去了。
小枝抱着苏青鸾又哭又笑,红儿却狐疑地打量着苏轻鸢,一晚上都没再说话。
陆离仍然没有来。
苏轻鸢叫人关了宫门,把苏青鸾挪到床上,与她同睡。
小宫女们吹了灯,退了下去。
苏轻鸢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满心里乱糟糟的,越想越糊涂。
她紧紧地攥着苏青鸾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姐妹两个时常在一处玩耍,累了便在一个被窝里睡,亲亲热热,形影不离。服侍两人的嬷嬷们都说,她们两个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却比寻常人家的孪生姊妹还要亲密些呢。
后来渐渐地长大了。
她的性子比较野,时常要跟着哥哥们上街玩耍、或者悄悄地溜出去到茶馆听书,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青鸾的性子却还是那么沉静、那么软懦,非但不肯陪她胡闹,倒常常劝她安静在家学些针黹女红之类,以期将来嫁人之后可以讨公婆欢心。
于是谈话渐渐地不能投机,姊妹两个见面的时候便少了些。
虽然如此,她的心里却仍旧和从前一样,对这个妹妹是打心眼里疼着爱着的。
她不明白,明明从未有过任何龃龉的,好端端的亲姊妹,怎么就变了呢?
这两日,苏轻鸢在心里反复思量着,渐渐地理出了一些头绪。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陆离吧?
彼时,陆离是本朝唯一一位年轻的王爷,少年风流、英姿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