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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故意低下头,促狭地用鼻尖碰了碰苏轻鸢的额头,不出意料地察觉到她慌乱地攥紧了被角。
他终究没忍心再吓唬她,只得静静地拥着她的身子,许久无言。
苏轻鸢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她放开了被角,又抓住了陆离的衣袖,无意识地揉搓着。
陆离拥着她一起躺下,尽力放软了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轻鸢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低声叹道:“我都想起来了。”
陆离一惊,坐直了身子:“记起来了?”
苏轻鸢看着他,点了点头。
陆离迟疑着,不确定地问:“所以,你这样抗拒我,是因为恼我先前待你不好?”
苏轻鸢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陆离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了。
苏轻鸢翻了个身,窝进了陆离的怀里。
陆离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他分明感觉到,苏轻鸢是在害怕。
她在害怕,却与程若水的占卜无关、与苏青鸾的心计也无关。
陆离努力地思忖了很久,忽然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攥住了苏轻鸢的手腕:“你怕我?是因为念姑姑?阿鸢,你不该相信她!她不可能是你的母亲,她把你掳走、逼你修习那些莫名其妙的术法,都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想她从前对你所做的那些事,哪个做母亲的忍心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你一向很清醒理智,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怎么会反而糊涂了呢?她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苏轻鸢仰起头向陆离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这些道理,我都懂。”
“那你……”陆离愈发不解。
苏轻鸢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角,迟疑许久,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陆离低头迎着她的目光,心中一酸,忙道:“先不要想了。”
苏轻鸢咬着唇角,怔怔地落下泪来。
陆离攥着她的手腕,手上紧了紧,却不敢问。
苏轻鸢也不言语,只管用手按着心口,不住垂泪。
那些原本已经忘掉了的事,如同暗夜之中的海潮,一浪一浪汹涌而来,带着灭顶的窒息和冰冷,没有给她留出半分躲避的空间。
上一次,她可以失忆、可以疯癫,可以把那些事当成一场噩梦,糊里糊涂地混过去。
可是这一次,她却一直无助地清醒着。
他能求助的人,只有陆离。可是……
那样不堪的事,如何能对他说?
她倒不是不信他,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痛苦已经够了,难道还要让他也跟着一起痛苦难过吗?
何况,一道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疤,实在也没道理再把它揭开来看。
苏轻鸢的心里,是不想说的。
可是如果不说,她该如何向陆离解释自己今日的反常、该找什么理由抗拒他的亲近?
地道之中的那几日,已经成了苏轻鸢的心病,不是说好就能好的。理智是一回事,潜意识里本能的反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轻鸢始终找不到解决之法,只好仰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离。
陆离叹了一口气,拥着她起身:“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我听见你的肚子叫了。”
苏轻鸢脸上一红,心里反倒没那么堵了。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午膳的时候没什么胃口,后来就忘了……”
“你饿着孩子了。”陆离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笑道。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向外头扬声叫道:“落霞,传晚膳来!”
陆离只得陪着她一同起身,等小太监们陆续将饭菜摆上桌,便挑了几样她素日爱吃的放到了她的面前。
苏轻鸢擦了擦眼角,笑道:“竟然要劳烦皇帝替我布菜,真真折煞我了!”
陆离白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再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吃饭,下一顿就没你吃的了!”
苏轻鸢一脸委屈,陆离也不安慰,只管板起面孔,不住地夹菜给她。
谁知这晚膳竟仍然吃不安顿。
一个小太监在外面闹着要见陆离,说是良嫔又发起了高烧,要他去看看。
苏轻鸢放下筷子,抬头劝道:“她纵然有错,毕竟也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你就去看一眼吧。”
“你就那么着急把我推出去?”陆离面色阴沉。
苏轻鸢慌忙摇头:“我不是要把你推出去,只是……京兆尹官职虽小,对京城安宁却是至关重要,眼下使臣即将进京,你需要一个安定祥和的京城;而且镇北将军保卫边疆安宁,眼下也正是需要拉拢的时候……良嫔有罪,罚也罚过了,何不趁此机会再给她一颗甜枣吃,免生事端……”
“你如今倒是越发懂得权衡利弊了!”陆离冷冷地夸赞了一句,全无欢喜之意。
苏轻鸢只得低下头去,闷声道:“我只是劝你去看看她,又没说不许你回来……”
陆离绷不住脸,一时又笑了:“你倒是进退自如!怎么,真以为我就无人收留了不成?”
苏轻鸢瞥了他一眼,噘着嘴嗤笑一声:“你可是宫里唯一的香饽饽,当然有人收留!我刚被坏人抓走,毓秀宫的热被窝就在等着你了,以为我不知道呢!”
陆离立即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这又是谁跟你说的?”
苏轻鸢甩开他的手,低下头去:“你先去看良嫔吧,旁的事以后再说。”
陆离很快又抓住了她的双肩,神色凝重:“阿鸢,你我之间经不起误会和猜疑,我希望你说清楚!”
苏轻鸢涩涩地苦笑了一下:“没有人对我学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天清晨你从毓秀宫起身上朝的时候,屏风后面发出声音的不是那条名唤‘虎子’的狼狗,而是被人拧住双臂捂住嘴巴的我——你明白了吗?”
陆离的双手骤然攥紧了。
毓秀宫的屏风后面,后来确实发现了一个地道入口,难道……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眼角,仰起头努力地看着房梁上的雕花。
她不愿再去回忆,那种揪心揪肺的无助感却还是缠上了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陆离是如何能若无其事地同别的女人温情缱绻的?
后来她之所以会轻易地被念姑姑控制,那件事无疑是一个很重要的诱因。
但是如今,她却已经没有底气责怪陆离了。
苏轻鸢抬起头来,涩声苦笑:“我知道我不能怪你,可是……算了,不必再提了。”
陆离急了:“为什么不必再提?阿鸢,难道时至今日,你依然打算用‘没有资格生气’这几个字劝住你自己,然后在心里给我定一个罪名,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并没有……”苏轻鸢觉得有些委屈。
陆离更添了几分气恼:“没有什么?没有生气?还是没有在心里抵触我?阿鸢,你刚才的表现,分明已经是在抗拒我了!你若不说,我如何会知道……见鬼,那时候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是不是!”
苏轻鸢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拼命向你求救,可是你没有听见……那时候我真的很伤心,不过如今都过去了。”
她一直试图表现得很识大体,但陆离显然并不买账:“你只是因为我没能救你而伤心,没有别的?”
苏轻鸢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别的。最终你还是救了我,所以我那时候的伤心难过,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陆离默然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放开了手,苏轻鸢便坐了下去。
陆离拂袖而去,再未多说一句话。
落霞皱了眉头,走上前来:“娘娘何苦又惹皇上生气?事实或许不是您所看到的那样……皇上分明愿意向您解释,您这样假装不在意,让他如何说下去?”
“事实是什么样子,很重要吗?”苏轻鸢仰起头,反问。
落霞不懂。
苏轻鸢自己也不懂。
她捧起饭碗认真地吃着,细嚼慢咽,一碗饭就足足消耗了一个时辰。
陆离没有回来。
苏轻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小李子在掖庭宫,还活着吗?”
落霞愣了一下,忙道:“没听到消息,多半是活着。”
“叫人把他带过来。”苏轻鸢转回殿,在床沿上坐下。
落霞面露难色:“小李子是皇上处置的,您贸然把他带过来,皇上或许会生气。”
苏轻鸢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说什么。
落霞最终还是叫人把小李子带了过来。
而陆离,依然没有出现。
小李子在苏轻鸢的面前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苏轻鸢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腕上缠着纱布。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只是一张原本挺周正的脸瘦得吓人,两颊上被风吹得通红皴裂,已经很难看了。
与苏轻鸢目光对视的时候,他躲闪了一下,垂下了头。
苏轻鸢勾起唇角,嘲讽地看着他:“命还挺硬,在掖庭宫这么多天都没死!”
小李子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苏轻鸢起身下床,缓步走到小李子的面前,蹲了下来。
说是“蹲下”其实也不确切。她的肚子已经很碍事,这样蹲着,膝盖几乎触到地上,与跪着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小李子抬起头来,神色忧急。
苏轻鸢却在这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对准他的肩膀狠狠地刺了下去。
小李子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出声。
倒是旁边的淡月捂住了嘴,发出一声惊呼。
苏轻鸢扶住小李子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你活着做什么?还想为你神雀国复仇?再不然就是还想帮那个老妖婆做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听话的狗,那老妖婆手底下有几千条!你已经没有用了,老妖婆永远不会真心帮你,神雀国的仇你下辈子也报不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就为了像野狗一样日复一日地混下去吗?”
小李子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