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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咽下口中温热甘甜的米粥,咂了咂嘴笑道:“谁欺负你了?我是在想,男孩子总是长得格外快些,几年不见,也不知玉郎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也长得快要和你一般高了吧?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当初在延庆殿第一次见到你一样,明明是个玉树临风倜傥潇洒的美少年,却偏偏装得一脸冷肃。”
李琦听得也笑了,又喂了她一口粥道:“先帝驾崩后,我和玉郎通过几次信,他说在营州的外祖家过得很好,舅父和姑母都很疼他,读书习武也都没落下。这孩子最是像我,天分高明,博闻强识,就算不似寻常学子那样焚膏继晷、寒窗苦读,只怕过不了几年,也能通今博古、学富五车了。”
紫芝忍不住扑哧一笑:“有你这样自己夸自己的吗?”
李琦忙一脸诚恳地补充:“我还没说完呢!其实玉郎还是有几分像你的,能文能武,性情颖慧,就是有时候有些不讲道理,爱欺负人……”
紫芝杏眼一瞪,到底还是绷不住笑了起来:“你就知道编排我!玉郎肯读书自然是好,不过陛下已经许了郡王的爵位给他,咱们家的孩子倒也不必科举入仕,日后做个安享富贵的闲散宗室,逍遥自在,这样也很不错了。”
李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问:“你说回去之后会劝陛下放你出宫,可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了么?”
“哪里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呢?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而且少不得要兵行险招,估计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见他眸中尽是担忧之色,紫芝忙又微笑着安慰,“不过你放心,除非我犯了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陛下是不会轻易伤我分毫的。前一阵子我在内文学馆的藏书阁看到一卷秘藏的旧书,是高宗皇帝亲笔所撰,里面有一幅东南一带的海图,最远直到东瀛,等咱们一起看遍昆仑之巍峨、江南之灵秀,真想有朝一日也能扬帆出海,乘风破浪,将那图上的辽阔海域一一走遍!”
“好,我陪你。”李琦含笑点头,温柔缱绻的目光中却依稀有一丝怅惘,“如今父皇已驾鹤西去,兄姊平安,仇敌已死,我心中再无牵挂,只想和你一起好好度过下半生。紫芝,你还记得咱们新婚时在后苑一起种下的那棵梧桐树么?真是光阴如梭啊,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小树苗都已长成参天大树。”
紫芝自然还记得那棵树,嫣然一笑:“等我回家,咱们再一起去后苑看看。”
就在紫芝卧床休养的这段时日,雍王李适命诸道唐军分别从西、北、东三个方向进军洛阳,西路军以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殿后,自陕州出发,经渑池东进;北路军由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率领,自潞州出发,经河阳南下;东路军由河南副元帅李光弼从徐州出发,经陈留西进。雍王李适留守陕州大营,尽管年纪尚轻,但他行为处事极为妥帖,在军中威望日隆。紫芝病愈后依旧随侍雍王左右,每每得知前线大捷,心中都是一阵激荡。
隆冬时分,洛阳城被唐军攻破,燕国皇帝史朝义带着亲信狼狈逃窜,唐军一路紧追。
次年正月,史朝义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自缢于林中,唐军将士割下其首级,快马送至长安。
雍王李适率大军班师回朝,一切终于结束。
皇帝李豫亲自登丹凤门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这场漫长的战争让大唐三朝天子殚精竭虑、万千将士浴血疆场,而现在,他终于对天下万民有了交代!
当一切尘埃落定,李豫下旨为故去的祖父和父亲举行隆重的国葬,太上皇李隆基葬于泰陵,定庙号玄宗;先帝李亨葬于建陵,定庙号肃宗,故皇后张氏因罪废为庶人,不得归葬皇陵。不久,群臣又为皇帝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李豫下诏大赦天下,改元广德。在紫芝离宫的这几月里,独孤盈圣眷日隆,先是由婕妤晋升为昭仪,旋即又册封贵妃,一跃成为后宫嫔妃之首,渐渐接掌后宫权柄。紫芝知道,以独孤贵妃的身份统御六宫是再合适不过了,而她这个曾经无限风光的裴尚仪,也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谁曾想,一切竟事与愿违。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午后,紫芝坐在延庆殿的书房中看着那幅临摹好的海图,想到很快就可以与夫君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心里一甜,唇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从沙场凯旋而归重入宫门的那一天,她的二十一郎就站在远处遥遥相送,微笑着向她挥手作别,目光中的眷恋浓得化不开,而脸上的笑容却如阳光般爽朗干净,仿佛光阴倏然倒退,他依然还是彼此初相识时的那个如玉少年……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紫芝抬头去看,只见宫正司的韦宫正亲自带人将延庆殿包围起来,然后径直走进书房,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对她说:“今日有人向陛下告发,裴尚仪勾结先帝废后张氏旧党意图谋逆。陛下口谕,命裴尚仪及延庆殿所有宫人立刻前往宫正司受审,若有人胆敢抗旨,格杀勿论!”
☆、第276章 囹圄
宫正司的庭院中,受杖宫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依照规矩,内廷宫人一旦获罪进入宫正司,无论罪名是否属实,审问前都要先杖三十以示威慑。这次延庆殿的宫人们自然也无一幸免,唯有紫芝毫发无损地走进审讯的正堂,见贵妃独孤盈肃容端坐于上首,便恭敬地敛衽下拜:“妾尚仪裴氏参见贵妃娘娘。”
独孤盈并未让她起身,只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淡淡道:“裴尚仪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有人向陛下告发你勾结先帝废后张氏余党意图谋逆,证据确凿,陛下龙颜震怒,命本宫彻查此案。裴尚仪贵为内廷女官之首,审问前例行的杖刑就先免了,希望你能早日认罪伏法,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紫芝听着外面宫人们愈加凄厉的呼痛声,心中骇然,面上却镇定如常:“贵妃娘娘明鉴,妾不曾谋反。不知是何人口出妄语肆意污蔑,妾愿与此人当堂对质!”
独孤盈略一点头,对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召陈典正上堂回话。”
宫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引着一位身着宝蓝色宫装的年长女官走进堂中,正是宫正司的典正女官陈落桑。落桑垂首走上前来,跪在紫芝身侧向独孤贵妃伏身行了大礼,姿态极尽谄媚,眼角眉梢却依稀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果然是她!紫芝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深深的厌恶,只听独孤盈沉声开口:“陈典正,如今裴尚仪就在此处,你且把指控裴尚仪谋反的证据全都拿出来,如有不实,将以污蔑上官之罪严惩,你可明白?”
“是。”落桑从袖中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白麻纸,恭敬地呈了上去,“陛下初登帝位之时,就下旨将先帝废后张氏身边的党羽全部下狱治罪,其中有一人名唤谷兰,本来是要处死的,却被尚仪大人硬给保了下来,只杖责后逐去掖庭局服役。尚仪大人统御内廷女官,位高权重,她的吩咐奴婢们焉敢不听?虽知此事乃是徇私,却还是任由尚仪大人把谷氏接去延庆殿休养,后来又安排她到尚食局做事。这谷氏乃是昔日废后张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宫中人尽皆知,如今有了尚仪大人的庇护,更是一心想要为旧主报仇,前日竟胆大包天在陛下的御膳中下毒,亏得周司膳提早察觉,才没有酿成大祸。谷氏被下狱审讯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而且招认下毒一事乃是尚仪大人指使,许诺事成之后带她一起逃离宫城。这是谷氏画押后的口供,请贵妃娘娘过目。”
独孤盈看着供状上按下的血指印,冷声道:“裴尚仪,你还有何话说?”
紫芝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我入宫前是什么身份,旁人或许不甚清楚,陛下和贵妃娘娘却是心里有数,谷兰曾对我家有恩,所以我才冒险救她一命,至于什么下毒、谋逆,那都是没有的事,想必是某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蓄意污蔑!请贵妃娘娘将谷兰带到堂上,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独孤盈当即吩咐宫人:“去狱中把谷氏带上来。”
韦宫正却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启禀贵妃娘娘,谷氏当初杖责后已是落下一身伤病,这次一入宫正司又挨了三十杖,估计是身子有些吃不消,今天一早就已死在狱中了。”
紫芝心中一沉,谷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供词岂不是死无对证?
独孤盈亦微微蹙起蛾眉,沉吟道:“谷氏一死,这裴尚仪的案子可就难办了……”
韦宫正忙道:“依我大唐律,供状画押后即可生效,无论犯人是死是活,贵妃娘娘依着宫规律法处置便是。”
落桑忙也伏地磕了个头,一脸恳切地提议道:“奴婢适才所言句句属实,贵妃娘娘若有什么疑虑,不妨把延庆殿的宫人也提上来审问一番,尚仪大人纵然行事周密,也断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而且,这些宫人中或许还有谷氏的同党……”
独孤盈眸光一凝,立刻命人将受杖后的延庆殿宫人带到堂上来。这些宫人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个个被打得鬓发散乱、娇躯战栗,听到独孤贵妃一声喝问,立刻乖乖地招认裴尚仪谋反属实。就连紫芝的贴身宫女妙儿,也在韦宫正冷厉的逼视下颤抖着叩首道:“奴婢……奴婢是隐约听到尚仪大人与谷兰私下里商议谋逆之事,但奴婢真的不曾参与,求贵妃娘娘饶命啊……”
紫芝眸中似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向韦宫正喝道:“你们、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韦宫正依旧神色淡定,嘴角微微扬起优雅的弧度:“裴尚仪此言差矣。自大唐开国以来,宫正司的规矩就是如此,倘若裴尚仪当真清白,这区区三十杖,倒还不至于让身边亲信之人颠倒是非吧?”
紫芝咬牙反问:“谋害陛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韦宫正却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