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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剑甲轻响,橐橐靴声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帐。
殷采倩柳眉一剔,急道:“不准进来!”
此话唐突而有失礼数,卿尘微露诧异,却见她俏面飞红,满是羞恼,咬唇隔着屏风幕帐怒视外面,低声道:“……他……无耻!”
无奈之中卿尘苦笑摇头,起身转出外帐,见十一也正有些怔愕。
前方战事紧要,几日来十一与夜天凌一直不离军前,此时两军一战方息,各自稍事休整,他才忙中偷空前来后营。
战甲未卸,他剑上仍有锋锐迫人的杀气,袍摆袖口处亦带着些暗红的痕迹。卿尘细看他脸色略有些暗沉,缓声问道:“怎么了?”
十一只是微微摇头,下弯的嘴唇自嘲一扬,将手中那张飞燕嵌银角弓递过:“这飞燕弓是日前落在战场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显然不愿多留,言罢拂袍转身,径自出帐。
卿尘举步随上,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帐前,面无表情,放眼之处深雪未融,薄阳微淡的光在雪地中映出冰冷晶莹一片。
卿尘带着抹笑绕至他身前:“今天见识着了,原来咱们澈王爷发起脾气来也这般骇人。”
身后映着雪光,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的一瞬目,嘴角勉强上牵,不语,或者是缘于那征战的戾气,他神情与往日天壤之别。
卿尘边笑着,伸手拽他踏雪而行:“正想着这时候也没人一起踩雪看景,陪我走走。”兵紧马嘶中,这话让她说的自在闲散,似是真要拉十一悠然赏雪去。
北疆的雪不似天都,少了份飘摇而下的轻软,多了些坚深不化的凌锐,踩上去有种别样的滋味。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身后遗出清晰的足迹,抬眼却仍旧白茫茫一片大地素净。
十一心中微微一轻,顺着她走了几步,卿尘问道:“前方战况如何了?”
十一抬眼往远处青灰色的山峰望去,神色稍带凝重:“我正是来找你,明日左右定有大战,届时受伤的兵将必然猛增,你这边得早有准备,莫要措手不及。”
卿尘眉心轻锁:“定了要阖军强攻?”
十一扶在剑上的手将战袍一扬:“不错。敌方虚实四处地形都有了计较,这祁门关毫无取巧之处,唯有强攻。你那救护队确实不错,只是敌我都救未免太过麻烦。”
卿尘道:“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他们以前都是天朝将士,救回来仍是我们可用之兵。”
十一也未有反对,道:“这些你做主。”他手指微动,佩剑弹出数寸,耀出一抹寒芒:“这剑近年染了不少杀孽,总得有人救人不是?”
“你们杀一个,我便救一个,都抵了。”卿尘眸色清远,放眼雪天一色,却陷入沉思。
两人缓缓走了会儿,十一步子略有些加快,前方仍有战事未了。
李步曾是夜衍昭的旧部,想必夜天凌不是没有想过,卿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未开口,眸中不觉隐了一丝极深的波澜。
如果她,或是夜天凌和十一还有什么不能说,便是有关文仁皇帝的一切。有时她觉得夜天凌站在一道混沌的边缘,横看成岭侧成峰,他要以怎样的心情进退。
迷雾后青峰一刃,平湖中的倒影,隐着深渊万丈,如他,亦如他所处的中心,不是吞噬他人,便是被吞噬。
“左先生到了合州吗?”她见到了帅帐,便停下脚步:“或者他能去见见李步。”
十一沉吟:“见也难,何况七哥那处已有不赦叛军的军令,无从可劝。”
卿尘静静点头,即便左原孙同李步有交情,也是见面容易,劝辞难。
此时十一扭头往帐前看去,长长舒气,突然说道:“此事我必有个交待,待到回京即刻向父皇请旨赐婚。”
他声音略扬,想必便是说给帐内人听,卿尘一愣扬眉瞪他,低声道:“需得从长计议。”眼前这情形若是真指了婚,湛王府后院怕是要热闹。
十一却将手一摆,这已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这话也是深思熟虑过。
虽说事出情非得已,但这般情形下他若再行拒婚,对殷采倩甚至整个殷氏家族都是一种莫大侮辱,便是天帝那处也无法交代。
进退都是麻烦,先前殷监正借联姻来探凌王之意,夜天凌不愠不火却明白拒回了,摆明各走各路。澈王同凌王亲近,人尽皆知的事,而近年澈王与军与政日受重用,也是人人看着的。殷家横插这一步棋,不是没有道理。
人家落了一子,你如何能不应?
十一暗恨那夜一箭不如自己直接受了,省得此时不尴不尬窝心。然而事已至此,男儿丈夫他也敢当。
却突然见大帐掀动,竟是殷采倩慢慢走了出来。她脸上因血色未复而带着些苍白,只一双眼睛眸色光亮,仍是俏艳神色,其中却隐隐带着些别于往日的情绪。
她静立着,忽然缓缓敛衽对十一深深拜下。
十一皱眉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卿尘上前抬手扶她:“小心伤口。”
殷采倩仍是行了一礼:“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语冲撞了澈王爷,还请王爷见谅。”一句话拉开尊卑之分,她抬头,看向十一:“王爷千金之躯尊贵非常,采倩生性顽劣粗陋愚钝,实在不配婚嫁,还请王爷收回方才所言,采倩不胜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王爷不必在意。”她贝齿轻咬本无血色的唇,反而浮起一层鲜明的红。
卿尘眼中微微一亮,十一愣了片刻,说道:“你何出此言?”
殷采倩眼中既是迷茫亦存坚决,她瞬目稍许,说道:“……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但王爷若因责任而娶,采倩若因名节而嫁,比翼连理却还得夹上些不明不白的牵扯,如此一生,如何相对?王爷也是性情中人,是以采倩斗胆,请王爷三思。否则……否则我不是白白离开天都?我不甘心!”
雪静,掩的天地无声,帐前无声立着三个人。
卿尘唇角忽尔带出若有若无的笑,不甘心?说了一通听起来像模像样的道理,最后竟是这么三个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突然朗声大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识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个人情!”
殷采倩扭头道:“两清了,王爷救我在先,何况我去挡那一箭时并没来得及细思。”
“现在细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怕是还想补给我一箭?”十一问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前方隐有战鼓响起,他扭头一瞥:“我得先回军中,卿尘,此处拜托你。”
卿尘微笑点头,十一目光往殷采倩处一扫,大步离去。
殷采倩茫然看着眼前白雪皑皑,心中是喜是悲已浑然不清,眼泪便簌簌无声的落下,悄然融入雪中。
烟云翻转几重山
合州,白雪厚盖大地掩不住兵戈杀气,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大战在际的紧张亦在火光的深浅下若隐若现。
将军府前凌乱残雪泥泞一片,方有部将策马离去,此时深冷的冬夜中倒显得寂静无声。
凌王大军兵临城下,李步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一灯未灭,独自撑在席案前皱眉沉思,忽尔抬头长叹,含着无尽的寥落。
府中侍卫入内递上一张名帖,李步微有诧异,如此深夜,是何人来访?
将名帖展开一看,他猛然自案前站了起来:“快请!”一边大步迎了出去。
侍卫引着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将军府,李步人已至中庭,远远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孙,军中智囊,天下闻名的谋士,若能得他相助,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孙亦笑着还礼:“李将军,在下来的唐突!”
让进屋中,侍从奉上香茶,掩门退出,李步道:“多年不见,左先生风采依旧,叫人佩服。”
左原孙摇头笑道:“逝者如斯,两鬓见白,人已老了。李将军倒是勇猛不减,合州精兵猛将胜似当年,左某一路看来,当真感慨啊!”
李步长叹一声:“先生说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势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孙托盏抿了口茶,说道:“凌王其人心志坚冷,用兵如神,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定川蜀、斩虞呈,携幽州胜势兵临祁门关,顺依天时,与合州势在必得。但将军手握祁门天险,深沟绝壑,城坚粮足,占尽地利,两相比较,只剩一个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之军将,当年曾有不少随凌王征战过突厥,想必将军也清楚。”
李步眉间皱纹一深,却听左原孙再道:“我来此途中,听说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战乱消弭,见凌王大军夹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见,合州此番败多胜少。”李步面无表情:“但能与凌王一战,无论成败,也不枉此生为将!”
左原孙悠然一笑:“话虽如此,但在下有一处不明,将军却又为何要与凌王对战?圣武二十年,将军曾配合凌王出击突厥,大获全胜。圣武二十四年,凌王上表保荐,自鹿州偏远苦寒之地调将军镇守祁门关,委以重任。将军从虞呈叛逆,难道便是为了与凌王一战?”
李步眼中精光一现,扫视左原孙,左原孙不慌不忙,平静对视。
“左先生是为凌王做说客来了?”李步声音微寒,亦略觉心惊,左原孙何时竟投了凌王帐下。
左原孙神情淡定,适然品尝香茗,说道:“在下正是受四爷之托,前来与将军一叙。”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语言愤懑:“左先生难道忘了景王殿下的旧恨?当今天子即位,晋为储君的德王,以及睿王、景王先后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储君大恩,怎咽得下这口气!”
左原孙抬手,对李步缓缓一揖:“李将军说的好,我左原孙便是为此,绝不会任虞呈叛乱得逞。当年陷害景王殿下的柯南绪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级,左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