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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释这四百多年的老鬼道行来说,这些东西镇不住他的,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变得如此落魄。
钟留将沈长释从树上放下来时,沈长释的双腿已经无形了,直接扑在了钟留的怀里,嘴里喊着:“弟啊,还好你来得及时啊。”
钟留撇嘴:“你都没命了,刚才还喊‘救命’呢,这么点儿小玩意儿就把你给唬住了,丢不丢人?”
钟留说完,直接将钉在他肩膀上的箭给拔了下来,双手一抹朱砂印记就消失了,钟留道:“沈哥,这玩意儿,我用来捉鬼都嫌低劣,你怎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沈长释抬起手将自己另一个肩膀上的箭也给拔去,鬼差感觉不到疼痛,不过施了法的例外,他将箭扔到了一旁,叹了口气说:“我哪儿是被那家伙给唬住了,我本来就要抓住他了,要不是……”
他的话一顿,朝站在一旁已然化身成在地府模样的单邪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要不是无常大人的镇魂鞭威力穿山越岭,我怎么会被那小子给挂在树上。”
“废话略去。”单邪道:“瞧见什么了?人又去哪儿了?”
沈长释还靠在钟留的怀里呢,这便说:“大约半个时辰前,我瞧见了身穿黑袍的男子要从后门进知县府衙,他身上气息不对,似人似鬼,非人非鬼,我记得自己的任务是防着江濡出来,所以暂时没管他,却没想到他进了知县府衙后将江濡给带出来了。”
“当时江濡如失了魂一样,跟在他后头走,应当是被施了法,我见情况不妙要去拦住,谁想到那小子居然能使冥火,不……也非冥火。”沈长释道:“我一时不查失手,被他抢了先机困住,于是他把我一路带到了这儿,我见被他烧伤之处已然恢复,便要与他动手,谁料到城中传来一阵寒意,便是无常大人的镇魂鞭,于是我被伤了魂魄,双腿没了,力气也没了,就被那人挂在树上。”
“必然是苏裘了。”姜青诉道:“当时苏裘将你挂在树上,江濡是否还跟着他?”
“跟着呢,也不知道他要带着江濡去哪儿。”沈长释撇嘴:“但我瞧见那人手上有一本书,看上去邪门儿的很,烧伤我的火,便是从书里出来的。”
单邪朝钟留看了一眼,道:“追踪。”
钟留起身,沈长释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上,又慢慢让自己飘起来,衣摆底下空荡荡的。
钟留的身上有许多符,追踪也是其中一项本事,他将黄符点燃,跟向了一处,便率先往前跑,沈长释还气着,对着钟留嘀咕若抓到了苏裘,定然要让对方偿命,便飘在了钟留身后。
姜青诉与单邪垫后,她朝单邪看了一眼,问:“方才在湖边,后来发生了什么?”
“对方将计就计,再施调虎离山而已。”单邪道:“不过他有意挑衅,身份奇怪得很。”
“你没能抓住?”姜青诉不解:“镇魂鞭一出,凡是魂魄皆有损伤,我若非有你赐的黄符在手,也不可能躲过,那人怎会毫发无损地遁走?”
“便只有一种可能。”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他不是鬼,是人。”
人可修道,钟留也是人,为百年修道者,之前他们还碰见过的骆昂也是其中之一,可他们的道行在单邪这里根本不够看的,若非十方殿不可擅自干涉人间事,不得擅自夺走生人魂,有单邪在,骆昂一百条命也逃不脱。
这人却厉害得很,居然能从单邪的手中逃脱。
也许正因为对方是人,所以才能轻易避开单邪的法术,单邪的法术多为对付鬼,与生人无关,他既然没到死期,即便掺和了地府事,也不可杀,破个例让钟留来杀,钟留定不是对方的对手。
姜青诉问:“人若修炼,至多可活几年?”
单邪道:“钟家几千年来活得最长的只有五百余岁。”
姜青诉皱眉:“那我们碰见的这人呢?”
单邪顿了顿,摇头:“不知。”
钟留追上前方,他追的不是苏裘,他不知苏裘生死,无法追踪,追的是江濡,只要江濡与苏裘在一起,必能跟上他们。
只是越往前追,钟留越觉得奇怪,直到到了一处停下后,钟留才说:“这是禹城方向。”
沈长释有些气急:“管他什么城,抓到了那小子,我要拔他的舌!”
姜青诉回想起黎泰和说的话,道:“苏裘就是在禹城死的,江濡的父亲也在禹城,莫非苏裘的死另有原因?”
继续跟上,一直到了禹城,钟留才追上了自己发出的黄符,黄符所去的方向并非知府府衙,而是专供每年秀才会试的书堂。
因去年秋试时间已过许久,这里不曾再有人打扫,屋瓦上落了一层灰尘。考上举人的卷子另写一份,全都贴在了金榜之上,红纸斑驳,上头的字迹也不太明显了。
姜青诉等人到达这处时,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头顶的月光洒下,将这考场外照得明亮,仅一扇门后,便是考场院落,地面铺了石块,四周墙上都是历代考生留下的诗文,其中有一个是苏裘的。
江上阴云锁梦魂,江边深夜舞刘琨。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
满是壮志难酬之情,不过苏裘的字,却如其人风骨,傲气之余自知,既不愿入朝堂污水之中,又不甘时世待他偏薄。
就在此时,那墙上诗句的墨骤然凝成一个字——冤。
钟留本想靠前,却因这个大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拍了拍心口道:“吓人的很!”
“有冤伸冤,何必故弄玄虚。”姜青诉将钟留和沈长释护在身后,单邪瞥了那两个男人一眼,满眼尽是嫌弃。
站在院落之中的黑袍男子出现,他的身后跟着个穿白衣的公子,便是苏裘与江濡。
苏裘浑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脸上也罩着面纱,唯独露出一双眉眼,原应当是意气风发,此刻却满是怨恨难消。
面罩之下传来声音,语调凄凄:“生我宏愿处,消我凌云魂。”
作者有话要说:
PS:唐·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
江上阴云锁梦魂,江边深夜舞刘琨。
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
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
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
文中被苏裘引用了一下。
第110章 人鬼书:十六
门中人站着不动; 姜青诉提着裙摆率先走进去:“你是苏裘?”
单邪跟在她后头,目光扫向周围,没察觉到那湖中人的气息。
“我是苏裘。”黑袍男子说完这话; 朝依旧意识不清的江濡看了一眼; 他道:“我知道你们是谁,只管生死; 不管正邪的地府中人。”
姜青诉听见这话,微微皱眉:“谁说地府中人不管正邪?”
“是吗?你们管吗?若真管,卖烧饼的张老汉落得疯癫,其子心术不正,你们管了?”苏裘问; 口气中带着轻蔑。
姜青诉一怔,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这人如何知晓?看他的模样; 死时也未必有二十岁。
“若真管,柳城一城池的罪孽,怎的反而让城主抵命呢?”苏裘嗤了一声:“世间不公太多了,生人不公,朝廷不管; 死人不公,地府不管; 总得有人出来管一管。”
“所以你想管?”单邪开口; 上前一步慎人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裘不动,身上衣袍被风掀起; 他道:“我管有什么不妥?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才是世间应当有的秩序,有些恶人为虎作伥,却满库金银,满桌牛羊;我……一生不曾做过恶事,教书育人不收钱财,最后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这公平吗?”
“不公,却也是人生。”姜青诉皱着的眉心没有松开:“有的善人天降灾祸也笑对人生,仅剩一块果腹的馒头亦可以散给众人,你……读书识字却恃才傲物,有能不为民,有才不为政。”
“我何曾不想为国为民?”苏裘上前一步,似乎姜青诉这句话正好戳中他心中痛处:“去年秋试,我本应当高中入京,却因为这个不成才的公子哥儿,被诬陷入狱,辱帝王残忍,骂百官昏庸的,是江濡,并非是我!”
姜青诉一怔,苏裘苦笑:“我今日带他过来,原本只为两件事,一,要他与我道歉,因为他爹是浙州知府,便可找人戴罪顶替,害我入狱,替他枉死。二,要他远离月若,这种敢做不敢当,从小食贪污之米的人,配不上月若!”
苏裘慢慢抬手指向单邪与姜青诉:“我的事,你们何必插手?!难道我枉死,却不能要个说法了吗?!我双十未到,就该断送性命吗?!”
“人之生死皆有命数,苏裘,生死簿上你该此时死,谁也留不得你,即便没有江濡写的诗,你亦会因其他缘由过世。”姜青诉道:“若你不伤人,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可你因自己判断杀了两条人命,这种罪孽,谁人背锅?”
“那是因为他们都该死!”苏裘说得激动,脚下有些踉跄,他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书面奇怪,正面为白,背面为黑,白纸黑字为人,黑纸红字为鬼。
苏裘道:“我从不滥杀无辜,姓贾的害人无数,姓张的无法无天,他们都是这世间的恶人,存在世间一日,便会多一个无辜之人受害。你们那日也都看到了!他将一名老者踢出店铺,倒在地上呕吐鲜血之余,还灌下热汤,有此心肠的,非人是兽!”
这话将姜青诉钉在原地,曾几何时,也有人与她说过这话。
几年前在柳城,朗争意的魂魄在八角塔中也这般表述世人,往往人心更可怕,比鬼还慎人,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甚至只为了高兴、面子、满足,便可随意践踏他人,不顾生死大事,折磨残害弱者。
这种人的确枉为人字,人面兽心,便是如此。
可……这也不是苏裘私判公正的理由。
万物皆有定数,恶者死后一生孽债都会在阎王殿里算个清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裘的心,姜青诉懂,单邪听了,却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