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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牛同黑杠子都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说起来。
原来自从汪头儿他们那力气坊又拿出来一副新的锁具后,慢慢的从前一些认定要人工装卸的商家也开始愿意用器械了。因为那些用器械的力气坊虽没敢在明面上降价,可拿进来的钱,使个别的法子退一部分回去,实际上价儿还是便宜了。
这东西又快,价钱又变相落了,自然有人乐意用。这么的,那几家不用索子的力气坊也有些撑不住了,到后来也都慢慢开始用上了索子。
他们自己自打自脸没什么话说,却是苦了当日同他们穿一条裤子、跟那些之前就用索子的力气坊对着干的大工们。
从前是人家那里接了得要大工干的活计,他们故意不去,叫人家为难。现在是人家接了活计就分用索子和不用索子的,且不管用不用索子一概不雇他们这些人。
之前好的索子没出来的时候,他们又专门扎堆在几个力气坊里,人家为了留住他们,给开的工钱都比寻常的要高。加上那阵子活儿确实多,自然挣得也多。
他们也自觉“实力过人”,心里越发笃定,这花起钱来也更冲了。加上如今德源县里新鲜的取乐法子也多,他们得了空还隔三差五往府城里去,这钱是赚多少花多少还不够,多多少少都还欠着些外债。
如今一下子没那么些生活做了,徒有一把子力气,去做别的什么零散活计又没这么来钱,这才觉着有些愁人了。
客栈很快就住不起了,有赊账的饭庄酒楼也不好再去,有几个就决定先去府城里看看。余下的就先在这里凑合着。
二牛道:“你说那个两道的索子吧?现在还没几家用上那个的,听说挺贵,有些家都在犹豫要不要买,怕接不到那么些买卖,白置办这东西,挣不着钱。所以……倒也不是这东西的缘故。”
他们都还记着当日群里另一个人冲毛哥发火的事情,先在眼看着别处来的索子比毛哥做的那个还厉害,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合适。
良子便笑笑道:“毛哥一早说他那东西也用不了多久,半吊子的,不管事儿,迟早叫人家顶了。”
又顺嘴劝道:“你们没从前那么忙了,不如也去上上夜课,多学点东西,往后再找活计也容易些。”
黑杠子嗤笑:“得了吧,状元坊里穷鬼多得是,会读书管什么用,费那劲儿!”
良子就看着二牛,二牛几次在路上遇见灵素,也都被问起了读书上学堂的事情,加上现在知道毛哥他们都能有自己的买卖、自己的屋子了,可见这读书大概真是有些用处的,且从前一直唱反调、嘴巴又厉害的几个都不在眼跟前,便迟疑着点头道:“要不……我也去听一下试试好了……”
黑杠子很惊讶地瞧了他一眼。
这里良子挺高兴:“去吧,技不压身,多学点总是好的。且这机会难得得很,别处哪里能有?也只我们这里罢!都说咱们运道好,遇上了有能耐好官,才有这福气!”
二牛听了便附和:“是吧,我也听人这么说起过。”
黑杠子在边上一个劲儿摇头:“一个读了都不能考官的书,你们可白费那劲儿干嘛!”
第389章 破壳
良子顺嘴劝了二牛一回,见他听了,心里很是高兴。之后还不时惦记惦记,也同毛哥说起,又说从前二牛如何帮他,笑道:“总算这回我也帮帮他了。他现在用心上课,就算慢点儿,学个一两年,自然也会些了。到时候说出去,力气又大,又识文断字的,嘿,就是说媳妇也是个添彩的事儿……”
嗯,又转到娶媳妇上了,可惜说这话的时候小毛弟没在他跟前。
毛哥由着他说了几回,这日听他又说一遍,才开口道:“你觉着这读书认字果然是个好事,把道理也说给人听了,这就可以了。千万别抱着他往后必定要如何如何的念头,容易成仇。”
良子听不明白了:“好好的劝人向上呢,怎么就成结仇的了,净胡说……”
毛哥道:“这可真不是胡说。本来是他过他的逍遥日子,你捱你的苦,各不相干的。现在你觉着他那过法不太对,把自己想通的道理告诉给他,是你的仁义。这事情到了这里,都还算是好事。只是你若因为自觉已经告诉了他‘正道’,最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按着你说的走,心里难免觉着他不识好歹。
“或者更着急的,把他当个亲近人的,少不得又要再劝几回。你越是劝他,就越是希望他走你指给他的那条路,他这偏不走,你这火就会越来越大。等到劝个四五回还不成,这哥们也算当到头了……”
良子便道:“我又没骗他,读书认字的好处我自己已经尝到了,再看那些高班里如今找着差事的,若没有这点字在身上,他们能轮得上?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他做什么要我劝四五回都不肯学?你也太……”
毛哥就笑:“瞧瞧,我说的就是这个劲儿了。越觉着自己说的是对的,就越觉着对方没有道理不听从。等到发现人家果然没听自己的话,那心里的怨气恐怕就要生出来了。你只想想,若是他明后日来告诉你,他根本就没去上过课,也不打算去,你又当如何?”
良子憋了一下:“这,这他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是怎么的!他都这样了,见过鬼还不怕黑?不趁着现在年纪小,又恰好有现成机会,赶紧读书认字去,还想走老路?这么过一天算一天?不说这样能攒下什么,只说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啊!现在就少了许多活计了不是?!”
毛哥乐起来,咳嗽两声道:“我看也不用说别的了。我也劝你一句,这回要还是不行,你往后就别劝人家了。哥们还是哥们,各有各自合适走的路。当年他要是非要叫你练力气,好当大工,只怕你也不乐意吧?一个道理,个人先管个人的吧,别伤和气。”
良子回过神来:“嗐!都是你招的我,给我气得!根本就没有的事儿,叫我自己瞎想!得得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么着是挺生气的,他要真的不领我这情,下回我不管他还不成么?!就这么着吧!”
结果还真叫毛哥说着了,过了一阵子,良子从南城小铺子里出来,在城门口正好遇见了二牛和黑杠子几个。
他看二牛背着行李,心里就想起了毛哥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气不该气。
那边也看见他了,就过来打招呼说话。
良子头一句就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学堂里去了没?”
二牛道:“他们说府城里活计好找,来叫我们过去呢。”后面半句却像是没听见。
良子不甘心:“那你去了那边,可就没法儿上学了。”
二牛便道:“嗐,那个……去不去也就那么回事儿吧……白费工夫又不趁钱,还是赶紧找个正经差事要紧。”
良子觉着脑门一热,开口就想再说,忽然想起同毛哥的约定来,只好强咽了话头道:“嗯,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边几个从府城回来的,也走过来笑道:“怎么了?弄了个什么鬼东西把我们都挤兑得没活儿干了,这会儿又来问东问西装好心来了?嗤,可惜啊,老天有眼,人家这回用上双索了,你们那个破烂玩意儿人家不用了,怎么样?这滋味可好不好?”
良子嘴拙,加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家用上双索了,更没有他们的差事做了,这可有什么好得意高兴的。难道就为了毛哥的索子也用不上了?买不起的烧饼掉水里了,你该饿也还饿着,拍着巴掌笑是什么鬼……
二牛怕几个人起口角,便赶紧接着说读书的事儿:“我那天听你说了,第二天就去瞧了瞧。那东西可真是够费劲的,边上的小娃子都认识一多半,我倒不如他们了。这老脸搁不住,还是算了吧,我就不是那块料。”
方才说话的人听了两人言语不明就里,问边行黑杠子,黑杠子就掩着嘴说了几句。
这位便笑道:“嘿,幸好我们回来了,要不然你们还真叫人带上邪路去了!学堂?呸!就那么个破东西也配叫学堂!瞧瞧人家府城里正经的学堂什么样儿吧!连管监牢的粗人都能去给上课的地方,还叫人都学去,学什么去?没见识就这点不好,捧着个屎坷垃当金坷垃,还劝旁人都一块儿舔去呢!”
说完就举起手来,在半空里也不晓得朝着什么方向一通指点:“状元坊里多少穷鬼,他们还读的正经官学呢!再说如今那什么鬼学堂里出来的,我们村就有两个,在里头读了一年,现在去什么点心铺、匠作行当伙计了,家里闹得跟考上状元了似的,真叫人笑掉大牙!
“这还是寻着活计的,还有白费了一两年劲儿,连个差事都没轮上的呢!这时候还劝人去读那什么破书的,不是脑子实在不好使,就是心眼子真的坏的,听这种人的话,死了都穿不上裤子!”
良子听得都快气炸了,哆嗦着回嘴道:“照你这么说,那些大老远跑来读书的这许多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是聪明人了。连许多商行掌柜和东家都说我们遇上有能耐的好官了,能有这样的官学堂,真是穷人的福分呢!难道他们都没你看得明白?!”
那人笑起来:“好官?有能耐?不错,不错,果然有能耐得很了。你们只当这地方越来越热闹,什么官学堂官药局地忙活,是为了你们好呢?做梦吧!那都是人家的政绩,人家是为了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不说别的,只看看如今这县里的房子什么价儿?从前什么价儿?穷人的福分?一辈子买不上屋,就露宿街头去,真是好大福分啊。你们还做梦呢!”
说完也不管良子什么反应,招呼二牛几个:“走吧,咱们还得搭船,别跟这儿废话了。”
二牛冲良子点了点头,便回身跟那群人一块儿去了。
这里良子站了好一会儿,才气冲冲赶回作坊里,一边抡煤饼,一边就跟毛哥说今天这事儿。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说的跟吵架似的热闹。
毛哥听完了问他:“那你打算还上不上课了?”
良子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