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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漪裹得厚重,突然被放到榻上,不小心倒下去打了个滚儿。待她和小毯子做好斗争勉强挣扎出小脸时,汤匙便递到了唇边。
她仰头望去,对上的是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宣帝表情平淡,却让她没来由不敢再躲开。
“咿”她轻轻叫一声,安德福笑意满满,“姑娘快喝吧。”
眨了眨眼,知漪慢慢张开嘴,喝进一勺,手指揪着宣帝衣袖,小口小口喝起来。
宣帝曾见过猫儿喝水的模样,也是同小姑娘此刻一般,极快极小口地舔着,不时还会‘咪呜’叫两声。
浅粉色的小锦被掀开了一半,另一半搭在知漪腿间。黑亮的发丝垂在上面,看来就和它的小主人般柔软,衬在锦被如染了点点墨色。
一缕发丝调皮地在宣帝指间来回穿拂,带起些微痒意,他略一垂眸,注意到小姑娘头顶有个十分可爱的发旋。
他再次想起静太妃。
当初静太妃请他和太后同去,对太后说了那番话,希望太后今后能护着些自己的侄孙女。但宣帝何尝不知静太妃那些话也是在祈求自己。只是,他身为君王并不好直接干预臣子家事,静太妃恐怕是想让他在无事时能稍微记起,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她放心不下的小姑娘。
指尖不经意轻触到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宣帝气息柔和。
静太妃于他的恩情,可抵生母。可惜,她没有给他报答恩情的机会,他便只能看好她离去前唯一惦记的小姑娘,叫小姑娘不再受苦。
林嬷嬷瞧了会儿,等瓷碗终于见底,脸上笑开了花儿,和小宫女端着碗出去和太后复命去了。
她向太后回禀时太后还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是皇上喂的?”
“正是呢。奴婢也吃惊得很,皇上还是那副模样,只一接过碗,姑娘就乖乖喝了。”
太后微微笑起来,“这是被吓着了,皇上也是,何必拿他对着大臣的模样儿来吓唬酣酣。”
“酣酣?”信王妃听了弯唇,“是小名儿吧,听着倒也有趣。想必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不然以皇上的性子哪会有这个耐心。”
太后点头,“是个乖巧的。静太妃把人托付给了哀家,哀家可整日担心着,就怕没照料好。”
“母后多虑了,您身边的嬷嬷个个细心能干,儿媳向来羡慕,哪会照顾不好一个小姑娘。”
太后摇头,轻叹一声,“若皇上有子,也该如酣酣这般大了,可惜……”
眉宇间满是浓浓心事,信王妃上前轻柔拍她手背,“不过是时辰未到,母后莫忧。”
由于静太妃才逝,信王妃取了长长的护甲,露出染了凤仙花汁的十指,她向来心细,怕这点惹得太后不悦,便将手掩在宽大袖下。
“哀家明白,只是总觉得……这时辰也未免太久了。”太后忍不住道,“眼见都元涵马上五岁了,皇上后宫还空无一人,哀家这心中,着急啊,唉。”
信王妃动作缓下,她对当朝皇上至今未娶后添妃的原因也有所听说,不过每次想到都不免觉得有点荒唐。
“母后,那些话儿,难道是真的不成?”
第8章 批言
八仙山中藏云寺,里面有众多德高望重的高僧,其中有一位法号为慧觉的大师擅长批命。其曾为宣帝下过几句批言,言宣帝前半生命途坎坷,且未至而立之年不得近女色,否则会有大劫。
这是宣帝年少时慧觉大师观他面向所道出的话,并言在宣帝身上看到了醇正的潜龙之气,未来是可开宣朝盛世的中兴之主。
当时慧觉大师已达天命之年,之前所作批言无一不十分灵验。而那时先帝大动作频频,很有废太子的预兆,引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许多朝臣心中犹豫不定。慧觉大师的这番话,让不少人吃了定心丸,成为了坚定的太子党。
所以宣帝身上的批言并非秘密,只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信王妃不大相信的是,宣帝如今已经称帝,他真的能忍到三十再选嫔妃?难道宣朝的臣子们会答应吗?
太后见她神色便知她疑惑何在,心中正叹息呢。当初宣帝太子之位不稳,他们听说慧觉大师乃仁义之士,定看不得妖妃作祟,便将人请来,希望他在大庭广众下说些有利于宣帝的批言。
没成想慧觉大师说是说了,还擅自加了几句。起初太后半信半疑,心道哪有这样的劫呢。宣帝十七那年,她自作主张往他榻上送了个贴身宫女教导宣帝人事。不料那夜正好东宫偏殿走水,大火映红了半个皇宫,那夜也就不了了之。
后等宣帝登基,太后琢磨着给他选后。选了几月,连人都传进来宫里看过,最终选定一位大学士之女,正待下旨,宣帝忽然大病,病得凶险且毫无预兆,把众位太医都急得上火。太后想到之前慧觉大师的话,回头烧了拟好的旨意,转瞬便见宣帝慢慢好了起来。
经此两件事,太后再不敢把那些话当儿戏,也不逼迫宣帝填充后宫了。
只是每次看到信王的两子,太后心中仍会叹息。自开国以来,有哪个君王会像她儿这般,要到而立之年才能成亲选妃呢。子嗣繁衍向来是皇家大事,她因此一直心有郁结亦是情有可原。
这些她却不好对信王妃这个儿媳说道,只能摇摇头,说起别的话儿来。
“主子。”景旻的奶母米氏急慌慌跑来,“不好了,小少爷被伤了。”
“什么?”信王妃顿时站起,花容失色,“怎么了?元涵怎么了?”
“原嬷嬷抱了只猫儿过来,小少爷要和它玩儿。但猫儿和少爷不熟,急了便挠他,手上挠了三道痕呢。”
“手挠破了没?”
“这倒没。”米氏仍慌慌张张的,“只那三道痕深得很,红得很。”
信王妃略放下心,双手松开,“那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有心想马上去看儿子,眼神一动,太后便察觉了,扶着徐嬷嬷的手缓缓起身,“去吧,哀家也想去看看元涵,怜香,你去请太医来。”
徐嬷嬷小心扶着,对信王妃柔声道:“那猫儿怕是姑娘养的雪宝儿,王妃放心,雪宝儿才几个月大,力道小得很,定不会有事的。”
闻得是太后如今正放在心上的小姑娘爱宠,信王妃眼皮微微一跳,“应该是了。”
几人转入偏殿,院内传来细细水流声,原是小鹿嘴边的冰化了些,正汨汨往下流淌,听着颇有生机。太后点头道,“再过几日,该回暖了。”
“是啊,冷了这么些时日,可终于要好了。”信王妃扶着太后右手,“等府里桃花开遍,还要请母后一同去观赏。”
“信王府的桃花向来是京城一景。”太后嘴角微扬,“到时我这老人家也是要忝着脸去瞧瞧的。”
徐嬷嬷先一步打上帘子,暖房内的景象呈现在几人眼前。
鎏金暖炉落于正中,宣帝坐在书桌旁,静看向一侧。暖塌上的小姑娘穿得圆滚滚的,雪白的猫儿在其怀里不满地喵喵叫,景旻站在榻前和猫儿对视,还和它讲道理,“我也没欺负你,你挠我做什么呢,当心妹妹不喜欢你了。”
“喵喵,喵喵喵”小猫儿投去不屑的眼神。
知漪迷茫地看着一人一猫对吵,等景旻好不容易消停些才指着他的手,“疼。”
“妹妹说这个?”景旻嘻嘻一笑,“其实不疼,我骗这小猫呢,我爹娘揍我的时候比这疼多了。”
知漪瞧了瞧他,还是递过去自己的小帕子,重复道,“疼。”
信王妃心放下大半,扑哧一声笑出来,先向宣帝行礼,再三两步走到小儿子身旁,轻拧起他耳朵,“疼?小皮猴,你倒说说,我和你爹揍你哪个更疼呢?”
她本不想在宣帝和太后面前教训儿子,但这小儿子就和他爹一般,往往能叫她哭笑不得。
见景旻手上就浅浅几道痕,她转头对米氏没了好气,低语道:“原是这么点算不得伤的道道,被你说得倒要把我吓着了,经不得事的东西。”
米氏讷讷不敢回话,只顾低头听训。
思及还有他人在场,信王妃理了理鬓边发丝,回身笑语,姿态稳重,“叫母后和皇上看笑话了。”
“没事就好,待会儿太医来了,还是让他上些祛疤的药才好。”太后亦放下心,见知漪好奇地盯着信王妃,难得起了兴致,“酣酣这是瞧什么呢?”
宫中无妃嫔,除去静太妃太后外,知漪整日对的都是些嬷嬷小宫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信王妃这样的女子。况且信王妃生得美貌,气质婉约,就是方才训景旻的时候也没有凶状,面上一直带着宜嗔宜怒的浅笑,看上去极为可亲。
知漪想到往日徐嬷嬷她们形容的话儿,雀跃一声,伸出小手,“娘,娘。”
在场众人一怔,都不知作何反应。还是信王妃先反应过来,见知漪这求抱的姿势,上前两步笑着把人抱起,柔声道:“哎,我今儿来皇宫一趟,还平白得了个小闺女,今后可不用再愁了。”
景旻睁大眼,“原来真是妹妹呀?”说完被信王妃不轻不重打了一下。
宣帝抬首,知漪绽开笑颜的小脸映入眼帘,她还学着别人亲近她的模样儿,在信王妃脸上亲了亲。
徐嬷嬷神色有瞬间哀愁,手紧了紧指间帕子,转而慈蔼道:“姑娘,这……可不是您的娘亲。”
“呀?”知漪疑惑。
太后回神,示意徐嬷嬷将知漪接过来,略一点头,“徐嬷嬷说得对,酣酣,这是你这位小哥哥的娘亲,酣酣可以叫姨母。”
她有心把酣酣同样当成侄孙女,因此唤信王妃一声姨母并不为过。
信王妃心思活络,几个照面间看出小姑娘在太后心中地位不低,确实也可人疼的,声音更柔,“对,酣酣可以唤我姨母。”
“姨…姨?”由于年前在雪地冻的那两个时辰,知漪到如今也很难说出完整的一句长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不然寻常人家这般年龄的孩子,说话是要流利许多的。
信王妃含笑应了声,知漪还是奇怪,“娘?”
徐嬷嬷心中一紧,道姑娘怎么突然惦记起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