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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看看去——”韩行领着几个指挥员,一块儿去看看牺牲的战友们,送他们最后一程。
明亮的火把下,几十名烈士已整整齐齐地排成三排,闺妹就躺在边上。她的脸已被洗过,衣服也换成了新的,洁净明亮、安静秀美的脸上,就像睡着了一样,那嘴唇,在火把的映照下,还有一丝丝红润,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最后的一吻。
所有的指挥员、部队战士,还有地方干部和老乡都来了,他们要送这些烈士最后一程。陈苹也站到了韩行的身边,她的手紧紧地抓住韩行的胳膊。
韩行对闺妹说:“闺妹呀,你是一个好兵,也是一个好战士。我知道你和我搞恶作剧,那是闹着玩的,我在你的心里,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兵哥哥。”
陈苹怎么能听不出来,韩行的弦外之音,是否要满足一个烈士的心愿,也在挑动着自己的心里底线。还有什么比战友情更为珍贵,还有什么比生命更为宝贵,她已经把自己的生命无私地奉献给抗日事业,为什么不能满足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陈苹想了想,还是松开了韩行的胳膊,往前送了送。
韩行大吼一声:“我就是犯错误,也一定要满足你。我的好战友,闺妹——”
韩行在明亮的火把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了闺妹一口,然后手朝上一挥,大吼道:“鸣枪,送战友最后一程——”
“突突突……”“哒哒哒……”所有的轻机枪、重机枪、步枪,一齐向天上开火,表达了对战友的悼念之情。
在密集的枪声里,韩行想到了范筑先将军,他率领着35个支队,3路民军,驰骋鲁西,竖起山东抗日的大旗,杀得日寇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后被李树椿、王金祥这些顽固派在聊城一战中害死。
韩行想到了范筑先的儿子范树民,小小的年纪,率领一支抗日挺进队,在齐河坡赵村一战中,和几十个娃娃兵,宁死不降,全部牺牲在日军的屠刀下。
茌平县的徐老爹,抛弃了家产,和他的七个儿子,全家参加抗日战争,徐玉山、徐玉璧、徐玉珍三兄弟血洒抗日战争,流尽最后一滴血,可谓满门忠烈,三兄弟为国捐躯。
还有五支队司令员孙赛花、细青、闺妹、还有地下工作的杨金歧……一个个烈士如同在眼前一样,有说有笑的,转眼之间撒手人寰……八年抗战中,鲁西几十万抗日军民壮烈牺牲,上百万的人饿死、病死、冻死……
太阳从鲁西的大地冉冉升起,最后的一个日伪军据点,聊城重镇被我们解放了,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难忘的牛棚
197o年,我下乡到茌平,从城市来到陌生的乡村,记忆中增添了许多内容,农村的冬天更是让我品尝到寒冷的滋味。??
知青屋与农民屋一样的,老式板门没有玻璃,木窗棂子上糊着报纸。一到11月份,气温骤然降到零下十几度,白天倒不觉得怎么样,夜晚就难熬了。门,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关与不关没多大差别。至于窗纸,今天糊明天破,破了糊,糊了破,最后索性不糊了,任风飕飕地吹。
最可恨的是那木床,铺着秫秸难抵寒风,冷风似小刀,穿透薄薄的褥子,直刺肌肤。白天几个窝头加萝卜块产生的热量,早被冷风裹挟而去,遇到寒流更是彻夜难眠。晚上,我只好拼命搓脚,搓一会儿就热了,一停下又冷了。
有几次,我冲动地想用做饭的柴草点火取暖,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因为柴草是有限的,真要断了革命的炊烟,有损知青荣誉的。最后在极度困乏下,还是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用手一摸脚,吓一跳,脚太凉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生产队牛棚去了一趟。一进门,觉得有些异样,暖风在脸上轻轻拂动,不一会儿,紧缩的膀子松开了,浑身越来越热乎起来。仔细观察,原来有十几头牛在安祥地吃草,时不时地打着呼鼻。
屋里一口大锅,煮着热气腾腾的棉饼、豆饼。炉灶里的烟火通过一个火炕正往外排,用手一摸,火炕是热的。
我当即断定:这是全生产队最温暖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悄悄脱离了集体,逃到牛棚里去睡。可是当天晚上,我竟失眠了,因为炕太热了。“唉,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我自嘲道。
住牛棚也并非一帆风顺,生产队长批评我,说这样对生产队影响不好。我搬出列宁的话来挡他:“不懂得休息的人就不懂得工作。”并有理有据地说:“在宿舍里住,冻得休息不好,影响了生产,在牛棚里住,休息好了,干劲自然也就足了。”
生产队长眨巴了两下眼睛,以后也就不管了。
在农村三年,每年最寒冷的时候,牛棚里就集聚起我们几个知青,使我们能从容地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完成了由于历史原因所没有完成的高中学业,为我们以后6续跨进大学校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以后每遇困难坎坷时,常常以牛棚自励,那么困难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油坊里的知青小伙儿
冬天的鲁西平原,庄稼收去,树叶落尽,凛冽的北风一扫千里。? 村里土坯垒成的屋,干打垒的墙,调构成满目土黄的色调,到处显得破败和凄凉。要说村里唯一显得有活气的地方,那得说热气腾腾的小油坊。
油坊活苦,村里照顾知青,不让知青去干。但十八岁的你还是去了油坊,去干又苦又累的活儿。因为油坊每天有三毛钱的补助,正好拿着这份补助去补贴一下早已赶回农村,且年老多病的父母和母亲。
油坊外屋是碾房,一头瘦瘦的鲁西黄牛艰难地拉着白色的石碾,滚动的石碾压扁了圆鼓鼓黑黑的棉籽,黑皮白瓤的扁棉籽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圈。圆圈外的碾道上是不断重叠的牛蹄印。
里屋的门和窗户都吊着厚厚的棉帘,捂得严严实实。蒸棉籽的炉火正旺,火焰熊熊,冉冉升腾的热气把全屋蒸得如六月天那样闷热,蒸得油坊工人赤身**,一丝不挂。加过温的棉籽用蒲包包起,裹成一包包的平放在榨床上,在静静地等待着油锤去锤打,去挤压。
那黑黑的五十多斤的油锤圆不圆,方不方的,油光锃亮,仿佛一块精致的黑金。你禁不住手痒,试着锤打了几下,才四五锤,已经全身冒汗,气喘吁吁,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青虚虚的肋骨更加凸凹鲜明了,脸就像涂了一层黄蜡。
油锤被健壮的青年农民云虎高高地举起,口里喊着铿锵有力的油坊号子:“快举锤呀,哎哟喂——”随着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划,“梆”地一声,油锤重重地打在一尺半长的枣木锲子上,锲子下去了一大截。
“太沉了哟,哎哟喂——”“梆”地一声,大锤轻轻地打在枣木锲子上,就像蜻蜓点水,锲子只下去了一点点。
“咬紧牙哟,哎哟喂,”“我知道了,哎哟喂。”“年轻受罪,哎哟喂。”“不算么呀,哎哟喂!”“挺过去哟,哎哟喂,”“咬牙撑呀,哎哟喂。”……随着一声声雄壮有力,高亢激昂的打锤号子,油锤越打越急,锲子越锲越深,棉籽包渐渐变成了饼状的样子,挤出了金黄色的晶莹液体,由滴到线,由线到缕,由缕到哗哗地流淌,流进了黑色的油桶……
待最后一锤打完,你全身已像水里捞出来一样,身子晃了两晃,扶住了窗棂子,才没有跌倒……
小小的油坊,是你初踏人生社会的一节苦课,也是你磨塑青春年华的一方砺石。伴随着油坊的日日夜夜,你单薄的身子在这里坚挺硬厚,羸弱的性格变得坚毅刚强起来。
当春天终于来临,你那蒙冤的父亲得以平反,你也到了南屯煤矿当了一名煤矿工人。临行时,已被油坊的棉油和油锤滋润锤打的你,对着那三间破屋日夜相伴的油坊,久久伫立,双目潮湿……
多年以后,油坊里的人,村里的人都还依旧清楚地记得你的名字——李冬生!
拌上六六六的窝窝头(一)
小李庄的知青三天没见到粮食的模样了,都饿趴在床上。 王小路是赤脚医生,属于“高级知青”,平时给社员看病,张家半个窝窝,李家一碗汤的使肠子里还粘了点儿油水,所以还没有饿趴下。
知青也得吃粮食呀!王小路给大队书记“借”粮食的时候,经过大队书记的点拨,向公社要粮的任务,当然非他莫属了。
当太阳升起来有一杆子高的时候,王小路在井旁看到了贫协主任五爷子在打水,王小路把头耷拉在水桶边,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了一阵子凉水。
五爷子看着王小路胸前的破褂子上洇湿了一大片,说:“早饭还没吃吧?”“你说呢,五爷子。”“上公社去,还有十五里地呀?”五爷子也知道小路去公社要粮食。
“十五里地也得走呀,要不借你‘爹’使使?”“我的洋车子不是毁了吗!”五爷子说了谎,觉得脸上有点烧,一阵子尴尬。
“那你就别早晨起来喝豆汁——甜沫索索个脸!”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好心当成驴肝肺。”
其实,五爷子有一辆八成新的“大金鹿”,也没有坏。那是全家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走亲串友能炫耀一番的传家宝。有一回下了小雨,五爷子怕车子塞泥,是人扛着车子回来的。知青小高碰见了,越守着人多越喊:“五爷呀,都是人骑车子,你老人家怎么车子骑人呀,那是你爹呀!”
五爷子胡子一撅,气哼哼地说:“年轻人,懂什么,人骑车子,那是高兴,现在车子骑人,我也是快乐。这就是我爹,你管得着吗。”
“噢——那是你亲爹,自行车就是你亲爹!”小高大声一喊,惹的大姑娘,小媳妇,男劳力们一阵哈哈大笑。
五爷子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这小子,光惹老的生气,气死我,谁管你!这么着吧,我支援你一个窝头,一头蒜。”“哪能呢?”王小路说,“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吗,两个蛋子碰得叮当响,二里地以外都听见了。家里早就没粮食了,还不是靠野菜过日子。这个窝头还是留给你老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