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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快速抬眼看来,却又在下一瞬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然后轻应了声算作回答。
“这几日你跟着殿下去哪了?”
长宁老实回答:“去了议事厅外和校场内。”
以他身份确实不可能进到厅中去听军事决策,不过阿平带他去校场作什么?那里都是兵士们在训练,不会将他心中的恨意给挑起来吗?哪怕他明辨了面前的这些士兵并非是杀他父母的人,但对于他的心理也应该会造成一定的压力吧。
我细看了他眉眼间神色,确定他情绪是平复的才继续询问:“殿下带你去校场内做了什么呀?”长宁低敛了眸一瞬再抬起,依旧轻声答:“让我为伤兵们包扎伤处。”
不由愕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也瞬间了悟阿平的心思。
唯有直面战争的残酷,才能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哪怕长宁只有十二岁,面对这些会有些残忍,可是不让他看到战火硝烟之下的牺牲,又怎能明白像他一般悲惨的家庭岂止他一个?杀戮与仇恨之下,带给自己的不适快乐,而是痛苦。
我轻叹了口气问:“长宁,你明白殿下的意思吗?”
只见他别转了脸,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我说:“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在大街上遇见你时的情景相信你应该没有忘记。若非我多那句嘴,可能你现在就已身入军营之中,我不敢保证你跟着我一定就比去军营当兵要强,但是希望你不要活在已故者的阴影里,而是为自己而活,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对你将来的期望。”
长宁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了我的脸上。看见他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眼泪也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他抽噎着开口:“我好难过。”
我心中一动,伸手将他揽进怀中,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哭吧,把你心中所有的悲和痛都哭出来吧。”话落长宁就在我身前大声痛哭,双手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襟不放。
马车外阿平闻声挑开了帘子询问何事,我朝他摇了摇头表示无事,他的目光扫过长宁后沉了沉就放下了帘子。其实长宁是目睹亲人被北元军迫害,长时间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法自拔,而没有得到一个宣泄口,此时的痛哭将他心中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宣泄了出来。
哭一场,是好事。希望哭过之后,就将前事尽了,仇恨烟消云散。就做他一个十二岁孩子应该的纯真,从此不再为那些悲恸所扰。
我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战乱之下的伤亡何止上千。但此时心中却也涌出阵阵悲意,因为在我所预知的历史里,现在同肩战斗的叔侄终将反目成仇,掀起一场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皇位之争战役。到时我的阿平要怎么办?而已经成为历史上那个大明朝第二位马皇后的我,又该何去何从?难道都要湮灭在那场大火之中吗?
情绪的宣泄总有到头的时候,身前的孩子哭声逐渐变小,只剩了一下一下的抽噎。他从我身前退开,被眼泪洗刷过的双眼看起来特别纯真和无助,飘过我身前湿了的衣襟又露出赧然。嗡着声向我道歉:“对不起,把你衣服给弄脏了。”
我笑了笑,“无碍。哭完以后是否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用袖管擦掉脸上的泪渍说:“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挑起眉:“怎样?哭吗?这又有什么丢脸的?做个真性情的自己就好,不用强忍。”
见他没作声,我有意岔开了话题:“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呀?长宁长宁,是长久安宁的意思吗?”没料他回我:“我原本不叫这名字。”
这答案令我委实愣了愣,初见时并没问过他名字,带回来了就安排给了燕七,所以我当真没往别的上面想。“长宁是谁给你取的?燕七吗?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长宁回我:“是七哥给我取的,我原来叫……”他顿了顿,语声变小了:“小二。”
小二?怎么取名取得如此草率的?
长宁估计看我脸色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便泱泱而道:“我在家排行老二,阿爹阿娘不识字就取了个小二的名字了。”
“你还有兄弟姐妹?”
“有个阿姐,比我长五岁,去年嫁的人。”
我听着不由询问:“那为何你没有去你阿姐家?”他已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按理不是应该投奔姐姐的吗?莫非他姐姐……刚念转就被他脸上的神色给打消了念,只见他苦涩而道:“我阿姐一家在战乱之前就已经离开蒙城了。”
原来如此,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去到一个闭守处可以几年都不与外界沟通的。
感觉长宁目光盯在我脸上,抬起头对上视线就听他忐忑而问:“我可以唤你一声哥吗?”
“啊?”我怔愣住,才想起自己一身的男装,这孩子也当真把我当作是男人了。想了想,没必要去纠正他这个事,倒不是怕他会去外面乱说,而是战事过去可能就也分道扬镳了,毕竟蒙城才是他的家乡呀,他未必就会愿意跟我回京城去。
长宁见我不作声,眼神一黯,低了头说:“我就是问问。”
我连忙应:“当然可以,以后就叫我哥吧。”长宁到底还是孩子,刚刚黯然的脸立即变晴了,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不过等到行军休整时却麻烦来了,我要去解手,本是让绿荷陪我一起去无人处的,可长宁却跟在后喊:“哥,等等我。”
霎时眼角余光里有几道视线都射向了我,燕七最夸张,还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的样子,随即询问:“长宁,你唤谁哥?”长宁不知有其它,伸手指了一下我。
燕七嘴角抽搐了下,拉了长宁就转身而走,边走还边道:“以后不许喊她哥。”长宁问:“为啥?”燕七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小孩子少问。”
微抿了下嘴角而笑,让燕七去说了也没事,相信燕七心里是有数的,自会教导长宁。
第191章 中计
等我解手回来发现马车内空无人,环转而寻,发现长宁站在了步行的士兵队伍里。他还没长个子,在里头显得更为小了,走过去询问他为何不去马车?他先下意识地环视了眼四周,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然后才压低声说:“我不去坐马车了,随大家一同走路就行。”
“你又不是士兵,与他们走一道作什么?”
他低埋着头别别扭扭地回我:“我有问过副帅,他允准我与士兵们一起走路的。你……你别担心,我以前在家中经常走路去很远的地方割草放羊的,能赶得上速度。”
听了他这话我没说什么,调头就走,也没去找阿平。只堵住了燕七似笑非笑地问:“你骑马厉害吗?”燕七不明白我为何有此问,习惯性地跟我贫嘴:“那还用说?自然是很厉害的。”我点点头:“如此甚好,长宁就随你骑同一匹马吧。”说完我就钻身进了马车内,放下帘子时还听见燕七在向阿平告状:“公子,你看到没,她又欺负我。”
不过阿平的胳膊向来都是朝内拐的,只丢给他两字:“受着。”
能想象得出来燕七那铁青的脸色,在马车里忍不住弯起嘴角而笑。不过燕七还是听了我的话,把长宁叫到了跟前教他如何上马和在马背上又如何掌控身体平衡。
长宁的悟性很高,只教了片刻就已然掌握了要领。燕七也开怀了:“你这小子脑子倒不笨,不像某人连尝试都不敢。”显然这“某人”是在指我,不过我只当是耳边风吹过就散。
要学骑马也不赶在这时,等安定了之后让阿平教我便是。
一整支军队白天行进夜间就地驻扎休整,行进速度看似很快实则是慢的,我不知道朱棣是如何带兵的,不过想他若要追击北元去开封救周王,那么必然要在速度上取胜。所以最大可能是连夜奔走,却不料中了北元的埋伏。
反观阿平这边带兵就没有朱棣那般顺利了,底下将领到了黄昏就来请命要休整。阿平蹙了蹙眉,应允了。我在旁看得清楚,阿平眼中一闪而过不满情绪,只是他口上没有提出异议。
我以为此事就这般了,可到了夜里正在打盹时他突然进来推醒了我。懵懂而问:“怎么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气息微沉的声音传来:“要启程了。”我愣了愣,强振精神了应:“哦,是要天亮了吗?”但听他说:“还没,现在是丑时。”
丑时?凌晨?“怎么这时就走了?”
“兵贵神速,要救王叔必须要抓紧时间追赶,否则等我们赶到只来得及收尸了。”
我心头一凛,“那你也坐进来吗?”他摇摇头,“不行,连夜赶路是我的提议,我若不做表率难以服众。我进来只是给你打声招呼,怕你一会发觉马车在动受惊。”
非常时候也由不得我心疼他,只得点头关切而言:“那你小心一些。”他轻声低笑:“放心吧媳妇,我的骑马技术很好的。”我把眼一瞪,“你也学燕七来笑话我吗?”
“哪敢?等空闲下来我教你骑马好不?”
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以前不觉得,但身在这军营之中学会骑马是项必备技术。我说:“正想跟你提这事呢。”他又轻笑了下,似乎心情有所转好,见他要转身出马车我一把拽住,快速在他额头印了一吻,结果得来他不满:“媳妇,你这亲的也太敷衍了,让为夫来教你应该如何亲吻吧。”话落我的唇就被堵住了,满满登登的,一点含糊都不打的,将我吻得昏天黑地,等到理智回来时他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我一人在马车内喘息,咬牙切齿。
这般一天一夜赶路下来,我这个坐在马车了的人都有些吃不住,挑开帘子看外头,士兵们也都一脸的疲态。他们都是养在京城的兵,或许曾有人打过仗,但大多数应该都是新兵,论作战能力当真不敌常在外战斗的士兵。我不知道阿平是如何说服将领同意半夜赶路的,但一天可以这样,两天三天都如此,恐怕不用将领提意见,就连军营里的士兵都会怨声载道。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