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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堆里爬过来的人,营帐里的气氛到底比外头轻松一点。
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距离夜半出征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儿了。姜正则开始打发众人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才能有精神好好打仗。
姜修远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坛子酒,还有几只酒盏,他背对着众人将斟满酒,将酒盏一只只分至每个人的手里。
姜正则看着儿子端过来的酒,微蹙浓眉,显然不觉得这会儿是个饮酒的好时候。
姜修远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亲爹在想什么,面上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露着一口白牙:“就一碗酒,过了明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喝了。”
明明是残忍无比的话,他却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贱兮兮的说了出来。
但这话也没说错,今儿这片营中满满当当的挤着那么多人,谁知道明天会多出多少空着的帐篷呢。
姜正则接过碗,对着姜修远的用力一碰,仰头一干而尽。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酒渍,咂嘴道:“这西北人的酒味道可真不怎样,到底不比咱们京城的好。”
其他人讪讪一笑,也将酒喝下。
酒也喝了,姜正则又开始叨叨大家快去休息,许是年纪大了,竟有些喋喋不休的架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嘴碎的老婆子。
姜修远笔直的站着,也不挪步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说话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
“这……这酒后劲……还挺……”姜正则觉得脑袋发晕,眼前都是交叠的人影,他心觉不对,可话都没来得及说全,整个身子就冲一旁重重的栽了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营帐里剩下的人瞧了瞧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名副将小步凑到姜正则的身旁,费力的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蹲在一旁看了看,见他的确已经不省人事才抬头冲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这回大家都开始动作起来,拿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锁链,上去将姜正则的手脚仔仔细细的绑了起来,又使劲拽了拽,确定将人缚紧了动弹不得。
将人收拾妥当,姜修远早已经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来冲大家抱拳,正色道:“姜修远谢过各位将军!”
一名也有些年纪的将军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姜小将军何须行如此大礼。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休息吧。明日……明日切记要小心啊!”
这名将军家里也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儿子,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竟也有些失态的哽噎了。
姜修远应声,又把眼神投向一旁的两名副将:“还望两位副将替我照顾好父亲……他醒来若是生气,还望诸位替我美言,叫他少骂我几句。”
他的嘴角勾着笑,双眸光流溢彩般夺目耀眼。偏偏就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叫营帐里的武将大汉一个个都红了眼。
子时过半,营中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号令声,这是要整队出发了。要攀上雅丹山埋伏的五万人率先集合完毕,由一名将军带队先行出发,摸黑上山。
营地另一侧,负责诱敌冲锋的两万人也都戎装加身手握兵刃整齐排列着。所有人笔挺的站着等待统领他们的将军。
天还未亮,夜色漆黑,只有统领台上几根火把熊熊燃着,火光中,一个身穿镀银铠甲的人站了上去。
底下离的近的人看清了来人,开始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噤声!”姜修远大吼一声,嘹亮清晰,回声不断。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建威大将军哪儿去了?!为何是我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们!建威大将军,也就是我爹!被我下药迷昏了!今日!就由我来替我爹出征!”姜修远字字句句喊的响亮,中气十足。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皆是议论声更甚,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安静!”姜修远拔高音量,试图压住底下的声音。他摘下头上的头盔交给身旁的人,他屈膝一跪,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就由我带着大家冲锋陷阵!也请大家能体谅我一番孝心!家父已老,他的责任就让我来完成吧!”说完他弓着身子对着下头的士兵一拜。
他站起身,接过头盔戴上。
“上酒!”姜修远大吼一声!
从两旁陆陆续续的出来许多士兵,是留守在营地的士兵,他们人手一盏酒碗,递给这些即将出征的战士。
姜修远也双手端着酒,高举着,大声说着:“今日一战,生死难定!但你们要记住!如果我们死了!死在马蹄下!死在敌人的刀剑下!我们也都是好样儿的!”
“我们不会白死!为了国!为了家!为了每一个我们想守护的亲人!”
姜修远慷慨激荡的喊着,迎风而站,身形挺拔魁梧。
“干了这碗酒,跟着我斩尽贼人!”
“斩尽贼人!护我大周!”底下是万人举着碗齐声的呐喊,在空旷贫瘠的沙土地里震的尘土飞扬。
仰头饮尽杯中酒,斩尽敌人护家国。
姜修远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头,看着那些年轻的、视死如归的面孔,心里百感交集,他的心情何尝不是千斤般沉重。
“不怕你们笑话,我姜修远活了二十年了,都还没碰过女人。”他将话峰一转,突然自嘲道。
底下有人忍不住捂着嘴纷纷笑出了声,一个一个,悉悉索索的。
等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姜修远才继续说道:“老子要是这回儿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将那什么宝华楼,百瑰阁的花魁通通包下来!哪怕我爹用鞭子抽我!我也得尝尝女人是个什么滋味!”
他咧着嘴笑着,油腔滑调的整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儿,只一双眼睛猩红的可怕。但这一回,底下却没有人笑他了。
一些年纪还小的将士早就红了眼眶,却还倔强的憋着眼泪。
姜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用舌尖舔过齿根,酝酿了一下情绪,肃声说道:
“咱们不是去送死!一定要努力活着!这是军令!都听清楚了嘛?!”
军令如山,只希望你们都能服从军令,平安而归。
两万将士高举枪剑,磨刀霍霍,在夜色冲排成整齐的队伍向着战场出发。
两万张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高的身躯,内心却都有着相同的信念。
他们不怕牺牲,他们不怕遗忘,他们只怕不能用血肉挡住贼人进犯的脚步,不能守护好家乡的亲人。
厮杀是在黎明时分开始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年轻将领啊,噙着笑,举着剑,策马飞驰,带着身后千千万万的战士冲进了峡谷……
这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战争,可是寥寥几张纸,又怎能书写出战场上那万分之一的残酷……
☆、第 93 章
姜思之去别院的事情钟氏是知道的; 不过她只当女儿难过兄父出征; 想着让她住到别院去散散心也好,并没有阻止,只嘱咐她记得和宋景行说一声。
宋景行傍晚来将军府接人后; 钟氏才知道这小夫妻俩这回怕是闹得不清。宋景行也闷声不吭; 不跟钟氏说清楚,只叫她不用管,说是自己会去将袅袅接回来。
女儿去别院没一天,陈妈妈就连忙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在小姐的房间里看见了和离书; 这可把陈妈妈吓得不清,再一联想小姐走前把宋府的下人都赶了回去,觉得这怕是要闹的不好看; 才去信来请示夫人叫她想办法。
钟氏一看见和离两字,惊的她一口气都差点没喘上来。马上就叫人去备马车要亲自去别院一趟。
可这人都还没坐上马车,大儿子院里的人就派人来,说是长公主要生了。
权衡轻重; 钟氏只要先将女儿的事儿放一放; 叫人将长公主要生了的事儿传个口信去别院,叫女儿回来一趟。
周栩令这一遭来的也算突然; 离原先大夫说的产期还有小半个月。早晨她才从花园里散步出来就感觉肚子一痛,腿间湿淋淋的。
而扶着她散步的姜修能紧的满地打转,焦头烂额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周栩令冷静下来后叫奴仆赶紧去请夫人和大夫产婆。
虽然日子提早了不少,但钟氏早一个月就将产婆找来住在府里,就怕有什么突发事件; 免得应付不来。
产房就布置在夫妻俩院儿里的侧房,周栩令的羊水破了,产婆过来一看,赶紧叫人把她扶进产房躺平,临了还没好气的白了姜修能一眼,埋怨他也不知道先将自己媳妇儿扶回屋子。
姜修能早就急出了一身汗的,且这也是他头一回当爹,哪懂这些。不过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周栩令的身上,也没追究那产婆的失礼。
钟氏过来的时候周栩令已经进了产房了,而自己的傻儿子正站在门口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姜修能原先是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可产婆和府里的妈妈都将他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就怕他在里面耽误事儿。于是当他看见母亲的过来,就想叫母亲进去替他瞧瞧媳妇儿去。
“瞧瞧你那样儿,趴在门上成何体统。”钟氏叫人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叫他安生坐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夜里,一开始里头只有产婆说话的声儿,几乎听不到周栩令的声音,可待天黑下来,里头就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叫,边喊便骂,骂姜修能,想到什么骂什么。
骂他黑,骂他笨,骂他不懂得心疼人。
姜修能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的,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可钟氏进了产房后就叫人将门挡了起来,就是料到自己这儿子会闯。
姜修能见门打不开,大掌就在门上砰砰砰的拍,气力之大,让人错觉这屋子的门框都震的不行。
“姜修能你烦不烦!拍门的声儿听着不烦啊!”周栩令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姜修能一听,马上收回了手,垂在身侧,跟做错事儿的小孩似的,“我错了,我不拍了,你别生气,要不你跟母亲说咱们不生了。”
里头的周栩令正咬着牙用着劲儿,浑身都是汗,听到外头姜修能的话,气得不轻,也顾不得产婆说的攒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