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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素跟着走到她身旁道:“怎么了?”
宋卿鸾转头看他道:“你分析得不错,不过今日就要处死吴广义,倒是让朕有些意外了。”
周怀素失笑道:“圣上莫不是心软了?”
宋卿鸾摇了摇头:“朕只是还没想好,该用何种方式处死他。”
周怀素沉吟道:“吴广义身手不凡,力大无穷,既要秘密处死,那最好让他事先毫不知情,这样才不会闹出动静——微臣认为,还是鸩酒最为省事。”
宋卿鸾嗤笑道:“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那按圣上的意思呢?”
宋卿鸾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棍刑么?”
周怀素皱眉道:“微臣倒是从没研究过这些,棍刑,该是乱棍打死罢?”
宋卿鸾摇头笑道:“非也,也难怪你不知道,这种刑法历朝历代都很少见,乃是用一根木棍整根插入人的嘴里,令人穿破肠胃而死,这原本也没什么,不过最妙的呢,是人因口中撑有木棍,所以自始至终嘴巴无法合拢,甚至嘴角隐隐有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呢,明明痛苦不堪,人却至死带笑,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呢?”
周怀素心头一惊,但觉毛骨悚然,然而看向宋卿鸾的目光却是无比温柔,仿佛是在看待一个顽劣淘气的孩子,以一种纵容宠溺的口吻道:“的确有趣,若圣上喜欢,不妨给吴将军换种刑法,只不过,圣上需得更小心才是。”
宋卿鸾叹息道:“算了,朕不会这么没分寸的,这次就便宜那个吴广义了,那些好玩的刑法,就留给我们的尚书大人罢。”
周怀素笑道:“都依圣上的意思。”慢慢靠近宋卿鸾,帮她将身上披风系紧了:“微臣会在明日早朝前一个时辰入宫,到时自会将书信图纸呈上……晚间风凉,圣上早些回去罢。”
宋卿鸾微微一笑,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好。”
周怀素动作一顿,缓缓将手收了回去,又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递了过去,笑道:“这是微臣从李道元那里得来的小玩意儿,据说还是前朝的一样宝贝,微臣瞧它做工极其精致,模样又十分讨巧,想来圣上应该喜欢,故而特来借花献佛。”
宋卿鸾伸手接过,见其用一方帕子仔细包裹了,一面揭开,说道:“哦,是甚么宝贝?”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宋卿鸾连忙拿手去挡,却仍在指缝间隙中依稀看到镜中自己的容貌,不由大惊失色,慌忙扔掉手中镜子,呵斥道:“你送这个给我,到底是什么居心?!是想借此讽刺我么!”
周怀素不料她有此反应,一时亦有些无措:“臣……这……不过是面镜子……”
宋卿鸾冷冷看着他道:”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照镜子。“言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怀素目送宋卿鸾的背影远去,直至再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苦笑一声,转身去拾捡镜子。走近后才发现,那面镜子先前正巧撞上假山,镜身虽完好无损,镜面却已有数道裂缝,其时正是日落时分,天边晚霞欲燃,映在这四分镜面上,便是一地斑驳血色。周怀素这一眼望去,只觉颇为刺目,也不再细看,转身离去了。
这日吴广义在府上接到秘旨,独自一人连夜奉旨入宫。
长夜漫漫,宫中与尚书府皆一片安宁,并无异动。只朝露殿檐角上的几只乌鸦,在入夜时分发出几声粗哑的啼叫,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哗啦一声全都飞走了。
这夜宋卿鸾彻夜未眠,盘腿坐在案前,摆弄了一夜棋局。
四更声响,小全子一个激灵,猛地醒了瞌睡,抬头见宋卿鸾仍是先前的姿势,正凝神摆弄棋局,便苦着脸道:“圣上,这都四更天了,趁离早朝还有一些时辰,您快歇一下罢。”
宋卿鸾落下一子道:“已经四更天了么?那他也该来了,你去替朕沏两杯清茶,然后下去歇着罢。”
小全子为难道:“这……”却终归不敢忤她的意思,领命去了。
第29章 再起杀心
周怀素进来时,入目所见,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笑意,动作极轻地在宋卿鸾对面落座,并不发出声音,只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宋卿鸾也不去理他,一盏茶后,才终于抬头看他:“怎么来了这么久,也不叫我一声?”
周怀素淡笑道:“微臣看圣上专心棋局,便没敢打扰。”
宋卿鸾“哦”了一声,端起茶水浅酌了一口,与周怀素笑道:“喝茶。”
周怀素笑道:“多谢圣上。”拿起案上茶盏浅尝了一口,说道:“微臣听说昨晚尚书府安静的很,连一丝响动也无。”
“你的消息倒灵通。”宋卿鸾将茶盏扣在了案上,发出“砰”的一声:“是啊,想必是我们的尚书大人醉心于金银,并未留意到那几封书信已然不见。”又转头看向殿中的那张红木桌,阴寒笑道:“那不正好?等会早朝上,朕便可以给他一个惊喜了。”
宫灯照得宋卿鸾的半边脸有些晦暗,教人看不清她此刻神情,周怀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红木桌上端放着一个长宽大约一尺的正方锦盒,大小正好装放头颅,微微愣了下,转头与宋卿鸾笑道:“尚书大人在富贵乡里过惯了安逸日子,圣上此举,也不怕吓坏了他。”
宋卿鸾闻言咯咯笑道:“他若真被朕吓坏,变得呆呆傻傻,那就不好玩了。”说着向周怀素伸手道:“好了,不说他了,书信还有图纸呢?”
周怀素自从袖中取出书信图纸交与她,宋卿鸾随手拆开其中一封书信,略略扫了几眼,哼笑道:“若是你能早点将书信送来,这吴广义也不至于死不瞑目。”将信纸放下道:“好了,东西也送到了,你先下去罢。”
周怀素道:“如今离早朝还有些时辰,不如让微臣陪圣上下几盘棋,给圣上解解闷儿?”
宋卿鸾不置可否,复又执棋落子,周怀素见她虽无应允,但也未有驱逐之意,便低头凝神看她布局。
一局已毕,宋卿鸾抬头看他道:“如何,可看出甚么了?”
周怀素微笑道:“黑白二子看似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实则黑子一举一动皆受白子牵引,就连最后险胜的两子半,也是白子早就计算好了的。”
宋卿鸾静默片刻,皱眉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这白子是太傅的?”
周怀素笑道:“我想,从来只有段太傅迁就圣上,不见得圣上反而要费心讨好他吧?更何况,黑子步步紧逼,一味用强,更像是圣上的作风。”
宋卿鸾不由点头:“你的确很聪明,这点恐怕连太傅也比不上你。你分析得不错,太傅的确是故意输给我。我初时不知道,以为是我棋高一着,太傅本就不敌,还为此沾沾自喜。可后来对弈多了,便渐渐觉出不对,几番逼问,太傅终于对我说出实情,我因此大发脾气,要他不许让我,拿出真本事,好好与我对弈一局。”看了周怀素一眼,苦笑道:“结果可想而知,我自讨没趣,输得一败涂地。”
周怀素道:“那圣上想不想真正赢段太傅一回呢?”
“当然,我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如何不想一雪前耻呢?可棋术要想得以大幅提升,也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够达成,又谈何容易呢?”
周怀素笑道:“如蒙圣上不弃,我愿助圣上一臂之力。”
“当真?”
周怀素笑道:“当真。只是若我果真能令圣上如愿,不知圣上有否赏赐?”
宋卿鸾道:“你若当真能助我大败太傅,我自然重重有赏啦。”
周怀素微微探身,以手支颐,斜看着宋卿鸾道:“那好,就请圣上亲我一口——以此作为奖赏吧。”
宋卿鸾也探身瞧他,两人近在咫尺,她轻笑一声道:“前边儿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倒又不正经起来了?”
周怀素也笑道:“前边儿?我那是假正经。”
宋卿鸾拍了拍他的脸,笑道:“那么,你可以走了。”
周怀素长叹一声,后仰身子,怅然道:“圣上真是不解风情,难道你平常与段太傅,也是这样相处的么?”
宋卿鸾冷冷打量着他,从鼻端发出“哼”的一声,并不发一词。
周怀素笑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好罢,我换个赏赐,求圣上下道旨意,准许我日后自由出入宫闱,如何?”
宋卿鸾略一点头:“这有何难?”与周怀素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多赐教。”
周怀素便笑道:“好,那就请圣上先将当日败与段太傅的棋局复盘,容臣观瞻。”
宋卿鸾笑问道:“你怎知我还记得当日那盘棋局呢?”
周怀素道:“圣上争强好胜,一朝败北,自然极不甘心,必定将当日棋局反复琢磨,再三演练,想必早已铭刻于心,又岂会轻易忘怀呢?更何况,圣上于棋路步法上记忆惊人,连此前与段太傅的随意对局都能记得分毫不差,没道理反而会忘记这关键的一局。”
宋卿鸾道:“不错,我可都记得清楚呢。”于是依言将当日棋局复盘。
周怀素凝神观看片刻,便将棋局打散,分挑出黑子放入棋罐,推至宋卿鸾跟前道:“现在就请圣上仍执黑子,而微臣则模仿段太傅的棋路执白子,共同演练一局。”
说是演练,其实宋卿鸾在何处落子,多由周怀素指定,这样一来,他二人的这轮演练,倒更像是他与段尧欢之间的对弈。
等下到第三十六手时,宋卿鸾正要落子,周怀素却阻止她道:“诶,圣上先别忙着切断他这片白子,只消压他一头,牵制住他即可。”
宋卿鸾皱眉道:“明明可以杀了他这一大片白子,为什么不呢?”
周怀素道:“圣上稍安勿躁,只杀他这一片有什么意思呢,咱们先把黑子下稳了,再等待时机,将他一网打尽。”
宋卿鸾略一点头,依言照做。如此又走了几步,她渐渐发现,比之太傅,周怀素似乎更加谨慎细致。他每指导她走一步,都从容不迫,仿佛悠然自得,但其实每一步都包含深意,另有计算,可谓是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