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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废了我他去哪找这么名正言顺的三无皇后?”无权、无势、无外戚,不用担心有谁能动摇他的江山,多好。
小玉不太明白我的话:“什么……什么三无皇后?”
我挥挥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赶紧收拾去东西吧。”
小玉“哦”了一声,开始收拾地上的底料针线,待满屋子的狼藉都收拾妥当,又端着簸箕问我:“娘娘,咱们这荷包还做不做啊?”
我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做,我答应过他的。”
她叹一口气:“哦。”
此后整整半月没有见到陆澈,直到我的针法越来越娴熟,绣工越来越好,甚至将整个荷包绣好,他依然没有来。朝中都道我支走了严家的女儿,不让他充实后宫,善妒失德,遭到了他的厌弃。
往常这些言辞以顾家为首,如今风水轮流转,蹦跶着诋毁我的人变成了往常对我送礼奉承的严大人。
小玉说严大人不知好歹,还一个劲儿地骂当初牵线搭桥的小喜子吃里扒外。小喜子看我如今这样,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我跟前认错扇耳光。
其实这事着实跟他无关,对于严大人如今这个做法,我也是打心底的理解。宝贝送出去了,女儿也送进了宫,眼瞅着就快要当上贵人了,却被我一道懿旨赐给了一个小小的侍卫,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要造谣诋毁也便由着他去。
再有就是打闷棍一事办得盛大办得妥帖,罪书全国张贴后,殷修被收了监,陆澈整日忙着审查治罪和安抚顾家,他也不敢闹到陆澈跟前去。加上太后一家正忙着营救殷修和准备陆澈的寿辰,更是没空搭理他。这事儿顶多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反正已成定局。
如今整个前朝后宫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我这昭纯宫清闲得很。每日就绣个花,打打扇子,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临近陆澈寿辰还剩两天的时候,小玉终于看不下去了,整日像只苍蝇似的将我围着:“娘娘,后天就是皇上的寿辰了,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到场,要不,您去跟皇上商议商议那天穿哪件衣裳?”
见我只盯着手里的荷包愣神,又绕到我的左边道:“您扎了多少次手才绣出这么好看的荷包啊!要不,您先提前给皇上送去?皇上他一定高兴。”
见我将荷包放下了,她又绕到我右边:“娘娘,打殷修闷棍这注意还是您出的,如今终于将他收监定罪,这其中也有娘娘的一份功劳啊!娘娘不趁机去找皇上要点什么赏赐?您那箱子里可是好久都没添东西了呢!”
一说到钱财,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赶忙嘱咐她:“等到严小姐大婚的时候,咱们将那尊郎红釉玉净瓶和玉观音送去给她做嫁妆吧。这些本就是严大人送来的,如今事儿没办成,理应物归原主。”
小玉点点头,愣了愣,又皱眉道:“哎呀!娘娘,奴婢是在说您的事,您扯别人干嘛呀?”
我顺手捞起一把扇子,盯着太阳在檐下投下的光影:“我说的就是我的事。”
还没扇上两下,扇子便被他一把夺过去:“哎呀,娘娘!您整日坐在门口看太阳,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屋檐下的光影来了又退,这都多少时日了?奴婢知道您其实是在等皇上过来,与其这样等下去,还不如亲自去广明宫走一趟,不就是跑跑腿的事儿么?”
她说得轻巧,这哪是跑跑腿这么简单?这是谁先低头的问题。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也呆了一下,从前我是那么不在意脸面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别扭了呢?
从前我惧他怕他,认错也认得格外爽快。如今我依然惧他怕他,却不是怕他砍我脑袋,好似换成了另一种怕,怕得连去广明宫走一遭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脑袋里好似一团乱麻绕啊绕,绕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紧。烦得实在是坐不住了,我便起身往屋里走:“太阳落山了,让他们准备晚膳吧。”
小玉还在后头唤我:“娘娘……”
我顿住脚步,又谨慎地提醒:“记住,设计殷修一事兹事体大,你只当没有这事儿,日后也不可再提,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脑袋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放在自个儿脖子上。”
她吓得慌忙捂住嘴,四顾一番,凑近我道:“奴婢知道了。”
话音刚落,外头的小宫女便蹭蹭蹭地跑进来。我都还来不及问话,倒是小玉更急:“是不是皇上过来看娘娘了?”
小宫女立马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扭扭捏捏地道:“不是……是太后请皇后娘娘过去一趟,说是备了娘娘的晚膳。”
这倒是奇了,太后此时不应该正忙着帮殷修求情么?怎么有空请我吃饭?
可转念一想,是了,我将她到手的儿媳妇赐给了旁人,这事儿她可是还没来得及找我算账哪!
小玉扯扯我的袖子:“娘娘,要不您这边先等一等,等奴婢先去找皇上过来?”
我默了一默:“不必了,我自己去吧。”考虑到小玉上次在琼华殿挨了打,怕她难堪,又补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
她急得快哭出来:“娘娘……”
☆、如梦初醒
琼华殿不改依旧,热闹得紧。再加上临近陆澈的寿辰,殿中一布置,看起来更是喜庆极了,不像是谁的寿宴,倒像是谁要成婚。
我下了轿子,随通传的小宫女穿过一道道宫门,到了偏殿门口,小宫女叫我在殿外等上一等,自个儿先进去通传。
在宫中,这是寻常的礼节,我也并未多想。只是这一等,等得有些久,站得我腿酸。直至天色渐渐黑下来,殿内的说话声传到我耳朵里,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太后她老人家煞费苦心,是找我来听墙角的。
许久不见,太后的脾气依然火爆:“她将你的妃嫔赐予一个小小的侍卫,驳了皇家的颜面,更丝毫没有为你着想。我不管,如今平白少了个儿媳妇,说什么你也要再给我补上一个!”
陆澈的声音低低的:“母后您也知道,儿子近来忙着殷修的事,哪有时间管理后宫?此事牵扯太广,纳妃嫔一事过阵子再说吧。”
许久,太后叹了口气:“也罢。但废后一事你怎么说?”
陆澈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儿子这阵子忙,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用膳,好端端,您提这个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整个朝堂都主张废后,唯有你故意将折子压着不看。那个毕舒婉失德善妒,怎么当得起一国之后?难道你真要让外头的人看我们陆家笑话不成?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许是情绪激动,落到最后一句,连带声音都颤抖起来。
陆澈的声音却显得淡淡地:“整个朝堂?呵呵,您说的是顾、严两家吧?”
“顾、严两家还不够?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官员罢了,但你不能不忌惮他们背后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儿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正因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废后。”陆澈叹息道:“事已至此,儿子就将话挑明了吧。顾、严两家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壮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大患。这种时候,必须有个能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否则日后皇后之位落入顾、严两家手里,将更是为他们如虎添翼,再要压制只怕是来不及了。”
太后听完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了升了三个调:“朝堂的事我没有资格干涉,但……你说必须有个名正言顺之人稳坐后位?那个毕舒婉就名正言顺了?且不说她没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担不起皇后之位啊!”
我心中暗笑,太后该不是就想让我听听她是如何教唆自个儿儿子废后吧?
直到听了下面这段,我终于笑不出来了:“她担得起。”
陆澈深吸一口气:“我与她在市井相识,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来我们做赌,输了便要娶她为妻,我也确确实实地输给了她。于理,我理应遵守承诺。再加上她没有出身,便不用担心外戚干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将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这样儿子才有机会趁机揽权啊!”
明明是三伏天,我却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那日我说得没错,我果然只是他稳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掷,令天下瞩目的一颗棋子。
不只是我,连太后她老人家也觉得震惊:“原来皇儿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哎哟!哀家老了!还真以为你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呢!”
陆澈轻笑一声:“母后多虑了。其实就连当日在封阳赌的那场牌九,也是儿子故意输给她,因为那时候儿子便知道,中宫需要一位这样的皇后。从广平王作乱一事开始,儿子便下定决心,要将权利从那些人手里夺过来!让他们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么,究竟谁,才有资格坐在这广明宫!”
许是站得太久,我只觉得腿有些软,头有些晕,手脚也冰凉冰凉的。
末了,陆澈放慢声气安抚道:“母后,您不必担心,只要他日盈盈诞下皇嗣,只要日后朝堂稳固……”
他声音还在继续,我却觉得听不下去了。这些不过是我半月前与他吵架时说的气话,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实。真是一语成谶。
只觉得好笑,我毕舒婉这辈子就不该去卖胭脂,若当个算命的说不定早就发财了,也不必贪图富贵来到这个冰冷地地方。
这么一想,便真的笑出来。
紧跟着,琼华殿内也传来两声嬉笑。和在一道,一处欢畅,一处凄凉,衬着满目的红绸宫灯,我这个外人的伤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时宜。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以为陆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计。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场此生为注的豪赌,究竟是谁算计谁呢?
鼻头有些酸,眼前也雾蒙蒙的。我抬头望着天,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只见月亮安静地挂在天边,又白又圆,竟头一回发觉,原来这样柔和的月光也会扎眼。
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