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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是很美妙的场景吧?”
“那么,血沼先生,还有这样的解释,”小竹田微微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也就是所谓‘你从来就不具有时间旅行的能力’。”
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终于让这个男子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荒谬了吗?
“换句话说,血沼先生你,”小竹田指着我的脸,“给我设了个圈套。”
“什么意思?”
“是这个意思:因为你很清楚大脑处理的结果,所以你只是假装接受了处理,而只有我的大脑才是真正被处理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吃了一惊。
“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救回手儿奈,但是一旦接受处理,人就会永远迷失在时间的漩涡中。你不想让自己承受这个后果,于是就选中我来做这个牺牲品。”
“怎……怎么可能……”
“一开始的时候你用自己编写的程序来对自己的大脑进行处理,很显然,作假是很容易的,”小竹田紧盯着我的眼睛,“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接受了真正的处理。第二天,你又和我谈了话,知道我是从六月二十日回来的,所以你就一直等到了那一天,然后装出一副你也可以时间旅行的样子,好好地对我演了一出戏。”
“……”
是这样的吗?我真是那么卑劣的人吗?
小竹田忽然轻笑起来。“血沼先生,你不用自责。就算这些都是事实,我今天在这里也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今天的你和当初的那个你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对于我的这个解释,你不用太在意。况且,这个解释基本上也是不成立的。”
“嗯?”
“首先,如果真如我说的那样,那么你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我在第一次跳跃的时候会跳到什么时间完全是随机的,而第二次的跳跃能回到接受处理的第二天也是相当偶然的事情。一般来说,在五月十五日我们又一次会面之前,我就应该经历了几百次时间跳跃了。在那种情况下,你要想表演得天衣无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从你那种无比狂热的态度来看,只要是对手儿奈有帮助的事情,你就会不顾一切去做,根本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处境。会不会永远迷失在时间之中,对狂热的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你本来就不太信任我,你一直认为我很可能会放弃努力,不去拯救手儿奈——”说到这里,小竹田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接下去说,“无论如何,还有其它的解释,也许可以说,你仍旧具有时间旅行的能力。”
“不,这是不可能的解释。”
“为什么说不可能?”
“你生活在一个不断变幻的现实之中——这时你一直坚持的说法,”我说道,“对于具有了时间旅行能力的你来说,所谓‘实在’之类的东西已经是不存在的了。但是,我的世界仍旧是实在的世界,和不断变幻的非实在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我显然并没有任何时间旅行的能力。”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呀。”小竹田轻笑着,“可是所谓的‘实在’,到底是你所处的现实,还是仅仅是你头脑中的想像呢?”
这家伙说什么啊?我所处的现实分明就是确定无误的实体,从来也没有突然变化到我预料之外的地方……
等一等,真的是这样的吗?
“怎么样,血沼先生?”小竹田把双手抱在自己的头后面,“首先要澄清一点:所谓‘时间旅行’,其实并不是一种能力,而是缺乏某些能力。就我来说,是因为我丧失了‘时间的认知能力’、‘时间的控制能力’、‘阻止波函数再发散的能力’,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能力,才会表现出具有时间旅行的能力。而对于你来说,十有八九你还具备着‘时间的认知能力’和‘时间的控制能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起来你并没有像我一样因为时间的顺序问题而发狂——但是,你具备着‘阻止波函数再发散的能力’吗?比方说,今天的这条街,真的是你昨天看到的样子吗?常去的店铺的位置真的没有变化吗?昨天的公司和今天的公司是同样的吗?自称是你朋友的人当中不会突然多出你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我不明白——算了,我也不想弄明白了。”我眼中的小竹田变得模糊起来,“能让我问个问题吗?”
“请问。”
“你救回手儿奈了吗?”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小竹田平静地回答道,“我和你,在那一天,在医院里,接受了对大脑的处理。
那个处理就是原因。手儿奈就因为这一原因才得以存在,也才得以知道所有的一切,所以你的问题是无意义的——当然,我也是最近才想通这一点的。”
“对不起,我不明白。”我反驳说,“这种说法怎么听都很古怪,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在你的故事里,是手儿奈的死导致了你我两人施行脑部的处理,所以手儿奈才是原因;而按照你现在的说法,分明是把因果关系弄颠倒了。”
“客人,雨好像停了。”店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好吧,我也该回去了。和这个古怪的男子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搞得心情都有点不好了——啊,不过单纯作为谈话来说还是挺有趣的。至少能打发等雨停的时间。
“血沼先生,我果然还是不该和你说这些话的,”小竹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远远近近的,像是鬼魂发出来的一样,“最终你还不能理解。在你的头脑里,一直都认为,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在手儿奈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有其它所有一切事情之间都存在着因果关系——但这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果关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我们的头脑仅仅具有有限的理解力,而世界的复杂度却远远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于是在面对纷繁多变的世界的时候,为了防止我们的理智在无限的复杂度之前崩溃,我们的头脑自动设置了安全装置——这装置就是所谓的因果律。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够理解世界,但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却因此而只是真实世界反映在我们头脑中的幻象。可是无论如何,如果缺少了这种幻象,我们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就算是我,虽然可以在时间中任意来去,但如果抛开时间的前后关系和因果联系,我也根本无法进行思考。除了这种限制之外,还有一重限制,那就是:我不可能从自己的人生之中逃离,我不可能以这个小竹田丈夫之外的视角去看待任何一件事情。这是我的个体对我理解世界所施加的另一重限制。
“不过,我毕竟还是瞥见了那种超越因果关系的世界的真实面目。在那种世界里,个人已经不再局限于自己的个体中,而是一种跨越时间的存在——当然,这也只是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内产生的感觉。无论如何,那个世界中,所有的事物都并列存在于时间之中。诞生也好,死亡也好,都是同时存在的,相互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举例来说,就好象你的身体占据着三维空间的一定体积那样,在那个世界里,你也占据着时间的一段。”
这家伙,到现在还在胡说八道。
“确实是很有趣的谈话。不过雨既然停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们一起走怎么样?”我向小竹田说。
“血沼先生,这就是你抱有的幻想的一个例子:‘因为我听到了一个故事,所以说故事的人必然存在于现实之……”
小竹田消失了。而且,不仅仅是人消失了,连他存在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小竹田面前桌子上的威士忌也消失了。仿佛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座位上。
我的视线决没有从小竹田的身上移开过。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关于他消失的事件的记忆。小竹田与眼前的虚空之间找不到任何的关联。
一阵寒意袭上身体,只有头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我仿佛感觉到小竹田的波函数正在穿越我的意识,并且在我身畔的时间与空间之中扩散。
向店里的人问一下看看吧。
——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男子,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咦,客人,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喝酒啊。
如果带着这样的回答回家去,恐怕是不能安心的。当然,我也可以对这种回答一笑置之——店员说不定也和那个叫小竹田的男子是一伙的,故意对我搞恶作剧——我不敢再说话,沉默着走出了酒店。
天上一轮明月。
以后还是别再来这家酒店了。啊,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说了这么久。对了,我到底和他说了多长时间呢?
我要看时间的时候,才注意到手表不在了。
奇怪,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应该是戴在手上的。是忘在公司了吗?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看起来自己是把手表丢在酒店里了,不过我可不想再回去找了。
我一边迷惑着,一边下到地铁车站里。月台上有不少人,看起来都是趁着雨停从酒店里出来的人,不少都显得醉醺醺的。有些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酒店,打算招呼并不存在的服务生继续上酒,还有些人甚至像是想要拿着幻想中的麦克风继续唱歌的样子。我焦躁不安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月台的喧哗,而是因为我忍受不了对那些人的羡慕。那些家伙不明白自己的幸运啊!大概他们的一生中从来都不会碰上遇到自己不认识的好友的事。
但是我却碰上了。这可真是一件至死都忘不了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吗?会不会是我喝醉之后的抑郁症作祟?对,我还是应该回到店里去找我的手表,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只是店员忽略了。说不定是丢在别的地方了。也说不定是被什么人偷偷拿走了。
不过,要是店员记不得我曾经去过酒店的事情呢?
——店员不可能把每一个客人都记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