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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若朕一朝得势便过河拆桥,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吗?”
他拂袖而去,真话没有说出口——他自己也不知对殷逐离是个怎么样的心思。这个人生来桀骜,他虽恨,却也敬。一朝得势便促狭地想给她难堪,看她为了做这个皇后能做出些个什么事来。但若真要弃她另娶……他却是没这心思了。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殷逐离耳朵里,许多重臣都希望她知难而退——苦情戏里女主角不都这么演吗?然则殷逐离如果真是一个这般善良的人,他们也就不必费心了。
昭华殿,清婉正在发脾气:“大当家,原先我还以为九爷是个好的,没想到他也是个白眼儿……”
殷逐离赶紧止住她的话:“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她哼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些:“他不会是打算把您就这么关一辈子吧?”
殷逐离食指轻扣着桌面,轻声道:“那倒不至于,他不立后,又将我软禁于此,大抵是要做一件我不愿意的事。现今殷家他不能动,那么必是要扶一方势力,与殷家平分秋色,互相制衡。如今大荥,符合这要求的也就是斐家了。”
清婉一听,更来气了:“可那斐家是个好东西吗?每逢灾年,他们拼命涨粮价,要不是殷家压着,早不知做出什么事来了!”
殷逐离哧笑,却是换了话题:“外面有几个人守着?”
清婉竖了指头:“六个,这宫里的侍卫还真是不一样,就算是晁越哥和廉康哥一起出手,怕也讨不了好去。”
殷逐离去苑里抓了只雉鸡,找了个小瓷瓶接了一瓶血贴身放好,又咬着那雉鸡的脖子狠狠含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喷出来,衣襟、地板全染了血。她将那死鸡往隐蔽处一扔,便向清婉示意:“愣着干什么,喊啊!”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清婉那个嗓子一喊起来,能将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吵醒。
殷逐离暗暗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好样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外面六个侍卫十分警觉——先前张青已经交代过,这位王妃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留个心眼儿。可饶是如此,几个人一看那满屋子血都吓了一大跳。这个人若出了事,大家的脑袋都保不住!
这般一想,一个请太医、一个报告王上、一个告诉张青,清婉还叮嘱另一个:“瞎站着干什么,我们王妃最服鬼医柯停风的药,还不快去殷家传柯大夫?”
这样一来,六个高手就剩了两个,殷逐离装昏,偷袭了一个,剩下一个就容易对付许多。她这个人身手若是在江湖上,勉强能算个名家子弟,若是在高手如云的大内,难免就逊色了些。不使点巧力,要出去还真不容易。
她将倒地侍卫的衣服剥了,也不搁耽,自取了狐裘带着那套御前侍卫的衣服跳出了宫墙。清婉一脸担忧,却也帮不上忙。
昭华殿炭火烧得旺,出来就难免冷。长街少行人,大雪积得更深。殷逐离租了匹马,一路飞奔至灞水码头。沈庭遥被两个人押着,殷逐离寻了一处废弃的旧窑,取了守卫的服饰丢给他:“换!”
沈庭遥还等说话,她以指轻弹手中黄泉引,“少废话!”
沈庭遥急冲冲地在窑中换了衣服,殷逐离替他绾好发髻,以他替下的旧衣沾雪水替他拭了脸,复又道:“记住,你是大内侍卫萧二,老母病重,王上特准回家探亲。”
沈庭遥只是摇头:“没用的,他如何猜不到我是你放走的,我一失踪,他定会命漕运司的人严加搜查殷家过往船只。”
殷逐离不以为意:“不需担心。”
她唤了一个搬工去找殷家负责装船卸货的应老大。寒风侵体,沈庭遥有些咳嗽,殷逐离取了发间饰物、耳上明珠,外加身上的银票,一并递给他:“曲怀觞自天水郡往西逃离,我若是你,就去西边依附于他。”
沈庭遥不解:“你为何帮我?”
殷逐离看着他的脸,冷不防狠狠刮了他一个耳光:“这一耳光,为了这些年你对老子每次的毛手毛脚!”
沈庭遥被打得晕头转向,那边应老大却过来了。殷逐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他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他便上前领了一身侍卫服的沈庭遥去往码头。
半刻钟不到,码头上便闹将起来。原来是一回乡探亲的侍卫想搭乘殷家的商船,应老大嗓门极大,嚷得半个码头都听见了:“你一个侍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竟然就想免费搭我们殷家的船。我们大当家那是谁?福禄王妃!福禄王现在成了当今天子,她不日就是皇后,你这样的兔崽子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觉得我们殷家的商船也要巴结你!”
沈庭遥被吼了个面红耳赤,那边却出来个人:“啧,殷大当家还没登后位呢,你们这些奴才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众人凝目上望,可不正是斐家少东家,他反正就是喜欢跟殷逐离作对,将殷家的敌人全部看成斐家的朋友,是以他对沈庭遥倒是恭敬,“大人别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角色一般计较。斐家的商船和殷家的船航线都差不离,人谁还没有个难处,大人上船吧。”
沈庭遥向他连道了几声谢,临上船前再回头,却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殷逐离的影子?
雪夜长街已是空无一人,殷逐离踏着冰雪哼着歌,行往西郊。长安城西有山,是几个大家族的陵园,唐家的祖陵,也在里面。殷逐离不想再添不快,唐隐下葬后她从未前来拜祭过。她不愿意相信那个清如朗月的男子,真的已化身尘土。可是今夜,许是天气太寒了,连勇气都结了冰,她想要找个地方偷得半刻清静。
她是个好酒的,在一家酒馆里抱了坛女儿红方想起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沈庭遥,现在可算是身无分文了。尴尬之下用身上狐裘换了两坛陈年绍兴。
那掌柜虽不识皮货,却也摸得出来——不论如何,这裘衣绝计不是两坛酒能换到的,肥羊不是天天都有,他也就乐得同意了。
殷逐离抱酒上马,里面只穿了一件夹衣,料子仍是烟霞云锦,寒风一吹,她便缩了头。
这样风雪之夜,守陵人早早地便歇下了,世家陵园气派不凡,但究其根底,也不过只是个埋骨的地方。殷逐离翻入高高的围墙,雪地湿滑,她摔了一跤,好在酒坛无恙。
里间石墓数百座,夜间光线又差,她记性一向不错,然而当日站在山头看他下葬,如今却全然记不起那座墓的方位,那段记忆,只余一段空白。她只得伸手触摸那碑文,一路摸了十数块碑,手已僵冷得辨不出字迹,倒是两坛酒被捂了个半温。
雪渐渐止了,鞋踏在冰上,吱嘎作响,墓与碑无言。她行走其间,终于不再伸手触摸碑文:“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那声音在寒风中散开,仿佛也凝成了冰霜,殷逐离知道自己找不到他了,她随意找了块墓碑,在碑前坐下,其声喃喃:“反正你们都差不多,我随便选一块也差不离。”
她靠在石碑上,寒意浸透夹衣,彻骨地寒,唯烈酒入腹方有几分暖意,她拍拍墓碑,语声亲昵:“你要不要也喝点?今天带得不多,你浅尝便好,不可贪杯。”
话落,她将酒倾在地上一些,祭了积雪。
也不知坐了多久,碑上落雪浸透了夹衣,她仗着腹中酒意,也不惧寒,微闭目昏昏欲睡状。突然有脚步声惊起栖鸟数只,殷逐离借石碑掩住身形,一手抱酒坛,一手握了黄泉引,以不变应万变。
“王上,马蹄、脚印都很新,需要臣派人进来搜么?”
“不必扰人祖先,都退下吧。”
这个声音合着冰雪,殷逐离再熟悉不过——沈庭蛟,来得倒快。
她仍靠在石碑上,沈庭蛟往东边一座石墓寻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扬声道:“殷逐离!”
殷逐离静静地看他,他披了件紫貂裘,那貂还是她亲手所猎,制衣是云天衣的手笔。那时候他多乖巧可爱,抱在怀里的时候猫儿一样。如今他原形毕露,她倒也无所谓悲怒——大家都在演戏,各为了各的目的。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卑鄙。她怒他作甚?
她扶着墓石站起来,她是打算装傻装到底了,当下便递了酒坛过去:“这么冷的天,陛下竟然也到了。来,喝一口。”
沈庭蛟不接那酒,问题太多,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出口就成了:“这墓主人名唐宪,字牧之,你靠着他作甚!”
殷逐离顿时有几分沮丧:“太多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我师父。”
沈庭蛟蹲下身去,这才发现她身上只着了一件烟霞云锦的夹衣,且已被融雪湿了大片。他怒极:“浑蛋,穿这么点就敢出门!”
殷逐离仰头看他,积雪反射微光,如同雪地上的精魅。
沈庭蛟解了貂裘披在她肩上,殷逐离摇头,酒不过半坛,她已经有些头晕:“天冷,你受不住的。”
沈庭蛟不想多说,将她抱起来,往右行了一阵,面前现了一座石墓。他也不客气,就这么解了貂裘,与她拥在一起。二人躲在石碑下,暂避风雪。
殷逐离拇指的指腹缓缓划过碑前,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她不忍去想。她想到很多悲壮或凄哀的绝笔,甚至连“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诗句也忆了起来。她安慰自己反正每个人都会死,她告诉自己不难过。
她侧过头,脸颊贴在冰冷的石碑上,记忆中那个人笑如朗月。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绝望,若干年后,她会模糊他的容颜,她再记不起他的眉眼,她会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轻触过自己脸颊的指尖。
她正出神,沈庭蛟的声音清冷地响在耳际。
“你是不是将我二哥放走了?”他一把将殷逐离扯起来,语声阴冷,“殷逐离,你当真以为朕动不了你!朕会严查殷家所有车船,一旦发现他,朕诛你九族!”
殷逐离心中冷哼——但愿你在斐家商船上抓住了他,也诛斐家九族才好。面子书却仍不动声色地哄:“陛下已贵为九五之尊,这大荥都是您的,又有哪个是您动不得的?”
沈庭蛟冷哼,声音虽淡,话却是冰冷刺骨:“你别得意,如果下次你还来这里,”他凑近她耳边,语声不怒不喜,“朕便命人将唐隐刨出来……”
殷逐离浅笑,目光阴狠:“沈庭蛟,你敢将我师父刨出来,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