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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宫宴散去,沈庭遥再没出现,殷逐离拥了沈小王爷出宫,见他仍闷闷不乐,冷不防打横抱了他,大步流星往蓬莱池行去。沈小王爷这才慌了手脚:“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放手……”
殷逐离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宫人仍领着路,这边光线便暗了下来,她将声音压低:“别动,我要是一个没抱稳,真掉下去了。”
沈庭蛟不大习惯她这般凑在自己耳边说话,歪头避了一下方道:“你快放我下来!”
殷逐离突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不是第一次,但沈庭蛟仍如遭雷击,瞬间呆滞。她今天喝了些酒,唇齿之间也带着淡淡的酒香,宴罢后曾用薄荷水漱过口,仍残余着清爽的味道。动作更是温柔异于寻常,如春风过麦田,又仿佛冬阳眷长空。沈庭蛟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他尝到过鱼水之欢的滋味,当即便有些把持不住。静夜中他的呼吸声渐渐明显,身上反应更明显。
殷逐离却将他放了下来,顺便伸手摸了摸沈小王爷的尴尬之处。沈小王爷悖然大怒,一把打开她的手。殷逐离若无其事:“九爷有没有听说过这蓬莱池的故事?”
沈小王爷方才有些兴起,又被她撩拨了一下,这会儿闻言也心不在焉:“什么故事?”
殷逐离搂住他的腰,让他靠前去看湖中自己的倒影:“你难道没有想过,前朝北昭国圣武帝荒淫,这宫中嫔妃大约三千六百多人,更兼宫人无数,而国破之后,她们去了哪里?”
沈庭蛟仍旧望着那湖,只见黑糊糊一片看不真切:“去了哪里?”
殷逐离瞅着他,阴森森地露齿一笑,幽幽地道:“都在这湖底,每逢月黑风高之夜,便附上池边行人,化作厉鬼——向人索命——”
她越说越阴森,沈庭蛟也不知是冷还是怕,当即就微微发抖:“殷……殷逐离?”
殷逐离靠前一步,黑暗中语声透着莫名的诡异幽怨:“湖里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监,都很寂寞。你这样美貌的男子,东西又有分量,姐妹们一定喜欢……”
她极慢极僵硬地伸手,五指曲起成爪状向沈庭蛟迎面抓来,沈小王爷一身酒气都化作了冷汗,方才心中的积愤早已抛到九宵云外,一张俊脸直吓得面无人色,眼看那爪子已伸至眼前,他惨叫一声:“有鬼啊!”然后掉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沈小王爷跑走后,殷逐离独行。曲天棘有意落后几步与她并肩而行,目光阴沉:“方才射覆令,你手里究竟是什么?”
殷逐离一脸不解:“将军何出此言?方才殷某手中正是紫水晶,将军目光如炬,草民不敢欺瞒。”
曲天棘冷哼:“曲某纵然眼拙,但也不至于看不出你中途换物。”
殷逐离只得干笑:“草民实言。方才小民掌中……其实是一根发丝,一般人射覆,大多先看庄家身上少了什么。普通人第一眼猜的肯定是耳边东珠,因为这个最明显。但也有一些心思细腻的,不肯轻易相信,是以肯定是猜紫水晶,因为手镯很少有人留意。都是些街头市井的小把戏,将军一时想不到方是常理。”
曲天棘敛眉:“可是那根发丝,你露了一半在外。”
殷大当家笑得自谦:“正是露在外,所以众人皆猜不中。”
曲天棘目光锐利如刀,还欲再言,那边沈小王爷已经寻了过来。他不便多说,终是带着曲凌钰踏出宫门。
当夜,王府。
“小畜牲,你不过是曲天棘的野种,你却以为自己是什么!”衣帛撕裂的声音,压在身上的人那么重,山一般不可撼动。
“舅父,你是我的舅舅啊!”
“所以今天就让舅舅好好疼你吧……就当是替我姐姐报仇,哈哈……”
一双手带着粘腻的汗渍在肌肤上游走,她睁大眼睛,只看见那个人仇恨而淫猥的笑。舌尖毒蛇般撬开贝齿,她的手几经摸索,探到腰间的短笛。然后便是温热的血,她尝到那铁锈般的腥甜,内脏受创,他嘴里的血如泉般喷涌。伤处的猩红也顺着短笛的空管滑落下来,沾了一手、一袖。原来不管这个人是善是恶,他的血都是红的,都那么温暖细腻。
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无数次进出同一个身体,血肉骨屑飞溅在她脸上,地上的人早已没了气息,她只是麻木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舅父,我到底是曲天棘的女儿,还是殷碧梧的女儿,你们到底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仇人?!
夜半更深,殷逐离蓦然惊醒,那个梦,久已不曾作过。她下床,不顾茶已凉透,自灌了一杯。沈小王爷也被她扰醒,虽是睡眼迷蒙,却也知道她作恶梦。他也坐起身,突然将殷逐离拥在怀里。殷逐离惊魂初定,轻轻拍拍他的背,语带谓叹:“九爷,你可以一辈子不得志,看着人欺你母、淫你妻,还得笑着跪拜,山呼谢主隆恩。你心不在我这里,我和谁睡你想必也不会在意,但是曲凌钰对你情深意重,你也半点不在意?”
沈小王爷咬唇,闷闷地道:“在意又如何?她……她就快成为我的皇嫂了。我们这辈子也不可能了。”
殷逐离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九爷,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儿平常得很。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小王爷仰头看她,目光清亮如水:“你为什么嫁给我?我无权无势,在长安更是声名狼藉。大荥正是倚重殷家之时,你若坚持不嫁,他也奈何不了你。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殷逐离抱着他睡下,将锦被替他盖好,轻拍他的后背,语声无奈:“其实我也是不想买的,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亏本的一次买卖了。搞不好要血本无归的。”
沈庭蛟默然依在她怀里,轻轻握了她的手,其实将注押在本王身上,风险没那么大。他想。
十一月二十日,福禄王府。接连几日阴雨,初冬的寒意悄然侵袭了帝都。
殷逐离坐在暖阁里,总管郝剑侍立一旁。红木桌案整齐置放着一摞摞账簿、铺货计划、收支盈余等等。右侧壁炉里烧着瑞碳,书桌前放着一方荷花状的洒金琉璃香炉,里面燃着富贵城天香铺今年主打的沉光香,其香气淡薄恒久,燃之灼灼有光,置于镂空或透明的香炉里面,可作薰香可供赏玩。
郝剑静立许久,见她搁下手里的账簿方才开口:“如何?”
是问的那沉光香,殷逐离点头:“不错。你让天香铺的薄隆再多制几种形状,呈牡丹、锦鸡或‘福’、‘寿’、‘喜’等状,数目不须太多,但将价格抬高,按香的形状定制半透明的香炉、手炉,尽量奢华。这城中的贵族多得是,不必担心银子。”
郝剑称是,在随身携带的册子上记下来,又道:“云天衣那边做了些新款的冬衣,我带了几件过来,今冬恐将大寒,王上下令称军中的棉袍、被褥等御寒之物还需再行加厚。棉花、丝絮的价格最近也涨得厉害……”
二人正说着话,冷不防沈小王爷从外面进来,房门开阖,带起满襟寒凉,他还高声嚷:“好冷好冷!逐离,夜间诸葛重明的四公子诸葛凌德邀我去梨园听戏,我可以去吗?”
自上次宫宴之后,他仿佛一夕长大,对殷逐离的态度也是大大改观,凡事都会先问过她。殷逐离挥手示意他过来,极尽亲昵地将他揽到怀里,觉出他双手冰冷,不由捂在掌中,轻轻揉搓:“曲家二公子去吗?”
沈庭蛟往殷逐离怀里蹭了蹭,她血热,体温比一般人高,冬天靠在怀里很是舒适。他挤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方才歪着脑袋想了想:“没听说,不过怀觞也是个好热闹的,他肯定要去。”
殷逐离将他的手搓暖和了,方揽着他的腰轻声道:“你叫上他一块去吧,让小何跟着你,穿那件狐白裘,不要喝太多酒。”
沈小王爷兴奋的同时又有些迟疑:“你不觉得怀觞也是个孟浪之徒吗?”
侍女送了暖身的参茶进来,殷逐离递给他:“曲大公子那样谨慎的人,你们也请不动吧?”
沈小王爷边喝着茶边点头:“那倒是,流觞这个人无趣得很。”
殷逐离浅笑,缓缓替他拭净嘴边的茶渍,他在外面吹了风,此时腮间微红,衬着如玉的肌肤如同秋枝上饱满多汁的苹果,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殷逐离亲吻他的额头:“好了,去吧。”
他从殷逐离身上下来,临出门时又回头道:“我子时就回来。”
殷逐离含笑点头,而那以后,沈小王爷似也找到了应对她的办法,她性情独断专横,也没什么耐性,但吃软不吃硬。凡事撒娇示弱她会顺着宠着,逆她之鳞必遭痛殴。
他开始试着以柔克刚,其实两个人相处,也就是个磨合、迁就的过程。
下午天气仍然阴沉,殷逐离懒懒地窝在暖阁里,她不愿外出,自临着《史晨碑》拓本。适逢唐隐进来找书,殷逐离正欲搁笔,唐隐站在一边静观,轻声道:“继续。”
殷大当家只得蘸墨,唐隐见她下笔,眉头微敛,突然自身后握住殷逐离执笔的手,他开口时语声和煦,如三月春风抚过她耳际的轮廓:“自你成亲之后,功课都丢得差不多了。隶书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你的字总是飘逸有余,实韵不足。”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握笔力道比殷逐离略重,落笔自然就多了些许沉稳刚毅。殷逐离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隶书之上,她静静地任他执笔共书,许久才浅笑道:“师父是男子,自然要讲究实韵。逐离是女子,飘逸好看不就行了。”
“狡辩!”唐隐语带薄责,待一页帖临完,方松了她的手,温言道:“这几日沈小王爷读书倒是特别用功,这样下去,不出两年,定能有所建树。”
殷逐离只觉那温度随他的手一并抽离,她搁了笔,取了丝帛将手拭净,方笑言:“建树什么的倒是不急,不像以前那般顽劣就好。”
唐隐找了书,将要出门,殷逐离唤住他:“外面天冷,师父不如就在此处看书吧。”
唐隐握了那书卷,微微摇头:“你如今已是福禄王妃,不比从前,凡事总该谨慎,你我虽为师徒,终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难免惹人闲话。”
“人说名士风流,风流名士,师父当真是枉负了风流二字。”殷逐离笑得十分无奈,“我让清婉和翠珠进来侍墨。”
唐隐无话可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