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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很静。
卫生间的水龙头好像没关严,水在寂寞地滴着。
“一个农民发现了你。当时你躺在公路边的草地里……”
“有人想杀我。”
“谁想杀你?”
“……那个人没有脸。”
医生收了笑容,怪怪地看着她。
“我没疯,那个人真的没有脸!”她重复道。
医生垂下头,低低地说:“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我走了。警察一会儿就来。”
他无声地走出去,像梦一样。
只剩下潘萄一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更加清晰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不想说(1)
莫名其妙的车祸,没有夺去潘萄这一条不由己的宿命,也没有使她残废,却在她的心里留下厚厚的阴影。
她坚信,撞她的车和那个纸糊的车有某种诡秘的联系。
连续几天,她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个纸车对她穷追不舍。
那个纸人要把她轧成纸人。
……她多希望有个亲人在身边啊,可是除了面目冰冷的护士在她的眼前飘过来飘过去,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
她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
出院之后,潘萄找到了一个转移精力的好办法——上网。
她钻进这片虚拟的海洋之后,立即不能自拔,那点微薄的工资几乎都花在网吧里了。
她找到了无数孤独的人,于是她不再孤独。
她在网上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地拉那。
开始,她并不聊天,只是看。
陆续有人走过来主动对她说:“你好。”
她不应。
一天,有个男人在网上对一群女人吹牛,说他要投资一个孕妇服装厂什么的。最后,他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赚来一百万!”
一个叫“我不想说”的人,也是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花掉一百万。”
潘萄一下就笑出来。
在网上聊天,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愚钝和机智来。
就这样,我不想说成了潘萄第一个网友。
他们经常在网上见面,经常一对一私聊,非常投机。
这天,潘萄刚刚吃过晚饭,传呼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
她出了门,找到一个公共电话拨过去:“哪位?”
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我不想说。”
是他!潘萄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号?”
他笑了笑,说:“我有一百零八个方法得到你的传呼号。我用的是第四种方法。”
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潘萄拿着电话笑个不停。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幸福。
最后,他说:“我们见见吧!”
潘萄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该应允:“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你到我这儿来吧,很安静。”他大大方方地说。
潘萄想了想,说:“……我们到哪个酒吧不好吗?”
“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
“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北郊。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真巧,我也在北郊。你说说怎么走吧。”
“从四号公路朝北走,出了城之后,会路过一个叫高坡的地方,那儿有一个别墅区……”
潘萄说:“太远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哪天我再约你。”
我不想说(2)
从此,潘萄的心开始浮躁起来。
她听得出来,他好像是一个有钱人。但是,这对潘萄来说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认真的感情。
她不相信虚拟的网络会带给她一个真实的伴侣,可是,现实生活连一次虚拟的缘分都不给她。
因此,她决定试一试。
可是,他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寂寞的潘萄拿起传呼机,上面除了一些公用信息,只有一个电话号。
她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最后都克制住了自己。
这天,潘萄下班早一些,天还没有黑。
楼下几个房客的麻将大战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了。
她忽然想,为什么不去那个神秘男人的住址附近看一看呢?
于是,她骑上自行车,从四号公路朝北走去。
这条公路正是她上次遭遇车祸的公路。
两旁只有荒草,没见到村子。
走着走着,潘萄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白色轿车,好像坏了,司机在修车。
潘萄的心提起来。自从那纸车纸人出现之后,她感觉白色轿车突然多了起来。
她警惕地放慢了车速。
她的自行车一点点从白色轿车旁溜过去。那个司机把头埋在机器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发觉有人经过。
潘萄骑过去之后,一直不放心,因为她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脸。她停下来,回过头,假装跟他问路:“师傅,高坡怎么走?”
那个司机回过头来——他有脸,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他眼神怪怪地看了看潘萄,说:“朝前走,还有一公里。”
潘萄这才上了车,继续朝前走了。
可是,走出了一公里,她还是没看见什么别墅,倒是看见了那七倒八歪的坟墓——就是在这里,她遭遇了那个没有脸的开车人!
她的心猛跳起来,掉转自行车,慌忙返回。
她忽然意识到,网上这个没有面孔的我不想说,正是那个没有五官的开车人,它勾引自己到这地方来,还是想要她的命!
此时,说不准它躲在哪棵树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呈现着纸的表情……
她路过那个白色轿车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司机依然在修车,他的头埋在机器上,好像在吃力地扳一个螺丝。
潘萄飞快地冲了过去……
回到房子里,潘萄疲惫地趴在床上,眼泪很快就洇湿了枕头。
她和我不想说在网上聊得那么投入,那么缠绵,那么深刻……可是,他戏弄了她的信任。
两个潘萄(1)
那辆肇事的车一直没抓到。
潘萄不知道车号,她甚至连车型都说不清。
她向警方提供的那个司机的相貌特征几乎毫无用处。警察总不能发这样一个通缉令:
故意杀人犯,男,穿白色衣服,没有五官……
一天黄昏,我不想说的电话又来了。
“最近怎么样?”他像没事一样问。
潘萄有些气恼,她气咻咻地说:“你怎么又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坟地太寂寞了?”
“你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一片坟地!你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笑了:“你搞错了。我住的地方叫大高坡,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小高坡,小高坡离我这儿还有三里路呢。”
潘萄的语气一下就缓和下来:“噢,对不起,我没有问清楚……”
他带着歉意说:“不,是我没有说清楚。”
停了停他又说:“最近你一直没上网?”
“没有。”
“为什么?”
“我以为你欺骗了我。”
“因为在网上看不到你,我也就不上了。”接着,他压低声音说:“我不想说,其实我到网上……就是为了找你。”
这句话一下就把潘萄感动了。
我不想说把潘萄的心搅乱了。
她多想有个亲人或者朋友在身边,帮她拿个主意啊。
特殊的身世,使她看起来好像很成熟,很沉稳。其实,她的内心很软弱,遇到什么事总是飘摇不定。
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一个朋友。
她甚至想给张浅打个电话。
但是,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张浅已经不是过去的张浅了。最近,一想起这个中学时代的同学,潘萄就莫名其妙地感到怪异。
潘萄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尽管她和张浅都在同一个城市里,尽管她也知道张浅在哪家银行工作,但是,由于地位的差别,她从来没跟张浅联系过。
只有一次,她正巧路过张浅工作的银行,心血来潮,走了进去,想看看她。
她刚刚走进那家银行的玻璃门,就感到有点不对头——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熟悉,包括门口的两盆仙人掌,包括墙上的电子汇率牌,储蓄宣传画,公共长椅,饮水机,还有那个走来走去的眉心长着痦子的保安……
她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多奇怪。
她东看看西看看,忽然想起——她多次梦见自己在一家银行里上班,那家梦中的银行正是这里啊!
那个保安对潘萄有些怀疑了,他走上前来,礼貌地问道:“小姐,请问你办理什么业务?”
“我找个人——张浅在吗?”
“张浅?我们这儿没有叫张浅的。”保安说。
没有?
潘萄马上想到,也许她调走了。
然后,她转身就要离开了。
无意中,她看见了墙上的“服务监督窗”,上面悬挂着这家银行所有职员的照片,下面有编号。
她不由在上面扫了一眼。
她看到了张浅。张浅微微地笑着。
“这不是张浅吗?”她指着张浅的照片对保安说。
“她不叫张浅。”
“那她叫什么?”
保安耐着性子说:“她叫潘萄。”
难道张浅改名字了?
记得上学时,张浅就对潘萄说过:“什么时候,我把名改了,我喜欢你的名字。”
“改成张萄?”
“就改成潘萄。”
“姓怎么能改?”
“姓怎么就不能改?”
“嗨,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我还觉得你的名字好呢。”
“那咱俩就换吧。”张浅一边说一边笑,笑得跟这照片上一模一样。
潘萄望着那个“服务监督窗”,忽然有些伤感,仿佛自己的照片挂在上面。假如,当年自己考上那家金融中等专科学校,那么命运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又问那个保安:“潘萄在吗?”
“她今天没上班。”
“为什么?”
“不知道。”
她觉得她跟张浅无缘,低头就走出了那家银行。
两个潘萄(2)
走在路上,潘萄越想越不对头:张浅为什么改成了她的名字?为什么她经常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