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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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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头转过来,看了看前面看尸人的脚。
  他的脚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脚大许多。同时,张清兆还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张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个穿雨衣的人接下来就会走进一个隔档,慢慢躺在一张高高的尸床上,用蒙尸布盖上自己……
  张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了看。
  那扇铁门,那惟一的出口,已经离他很远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看尸人回过头来,说:“你怎么不走了?”
  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张清兆感到这个看尸人的声音更嘶哑了。他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
  看尸人说:“你不是也没脱吗?”
  张清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穿着雨衣。
  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朝前迈步了。
  看尸人也转过身,继续走。
  他果然走进了一个隔档。
  那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脸蒙着,只露出两只棕色的尖头皮鞋,长长的。那无疑是一双新鞋,鞋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
  看尸人转过身,朝张清兆招了招手。
  张清兆远远地站着,双腿好像灌了铅。
  看尸人说:“你到跟前来。”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两步。
  看尸人不再勉强他,慢慢掀开了那具死尸腰间的白布。
  一只苍白的手露了出来。
  它的血不流了,神经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头。
  张清兆看着这只手,头皮一下就炸了——它紧紧捏着几张钞票。
  张清兆仔细查看这几张钱,惊怵到了极点——这些钱正是他昨夜找给那个乘客的钱,其中还有那张十元的伪钞!
  他的眼睛离开了死尸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后死死盯住了死尸脸上的白布……
  千真万确,就是这具死尸,昨夜坐了他的车!
  他始终戴着宽大的雨衣帽子,没有说一句话。
  张清兆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
  现在,这张脸蒙在白布下面,张清兆仍然看不见。
  他紧张地对看尸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然后,踉踉跄跄地退出隔档,跑到了外间。
  看尸人跟着他走出来,返身把铁门关好,锁上。
  外面响起了雷声,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张清兆惊惶地问:“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手里这些钱的?”
  “今天早上。我数过了,是七十九块。我还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来,就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我一直很纳闷,因为昨天晚上我离开时还检查了一遍尸体,并没有发现这些钱。”
  “这个停尸房还有人能进来吗?”
  “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张清兆不说话了,他盯上了看尸人的雨衣。
  看尸人低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刚才,张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尸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蓝色哔叽上衣。
  张清兆低声问:“昨天夜里,你的雨衣放在哪儿了?”
  看尸人指了指墙上的一个挂钩,说:“我就挂在这儿了。”
  接着,他又补充说:“昨天早晨天很阴,我来上班时带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没下来,回家时就没有穿。”
  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挂在这个阴森的停尸房里。
  就是说,昨夜那具死尸穿的就是这件雨衣!
  要不然,刚才张清兆怎么一见到这个看尸人就心里发冷呢。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脸吗?”张清兆突然说。
  “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没见到他的脸,我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子……”
  看尸人摇了摇头:“他的脸已经没了。”
  “没了?”
  “他死于车祸,脑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师要用石膏给他做一张假脸,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烧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号。”
  “是什么车撞的?”
  “好像是出租车。”
  “司机呢?”
  “跑了。”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
  “王家十字。”
  张清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石膏脸(1)
  这件诡怪的事,让张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两天没有出车,躲在家里,回忆在停尸房的每一个细节。
  到城里开出租车五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很小心,没有发生过一次交通事故。
  他算是一个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会逃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胆子很小,他宁可接受处罚,也不想日后被抓住严惩。
  有这样一句话——常在河边站,没有不湿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两个警察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公安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
  有个男人带着妻子过马路。
  他妻子怀着孕,刚满九个月,丈夫陪着她遛弯。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面上转眼就有了积水。
  幸亏他们拿着伞。
  夫妻俩过路口的时候,猛地拐过来一辆出租车。
  那车开得太快,而两个人又撑着伞,躲避不及,被那辆车撞了个正着。
  司机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于当时天黑,又没有人,他连刹车都没踩,猛轰油门疯狂逃窜了。
  丈夫爬起来,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路上,圆圆的肚子已经被轧扁了,鲜血溅了满地,他悲惨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
  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争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都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机,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驾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楼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那之后,他一直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状态。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时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没去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石膏脸(2)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王涓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天阴着,但是没有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他急忙跑过去。
  “走吗?”她问。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去哪儿?”
  “李家斜街。”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他通过头上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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