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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驾进入都护城之时,正是攻城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都护城有内外两道城墙,内墙高过外墙,王座被设在内城城墙的高台上,视野清晰,战场内外都能一眼看到。
我被人挟至王座下立着,攻城战如火如荼,投石机投出的火球如白昼流星。箭矢似雨,怒吼与惨叫声连绵不绝。
世宗帝落座的一瞬间,王座两边即有令官吹响号角,低沉的呜呜声穿透阴云密布的天空,令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震。
世宗帝轻轻挥手,守城的辽国将士大声呼应,其声如巨雷连绵,久未出现的皇帝亲临城上,守城兵士群情振奋,外城城墙上原本被投石机砸出的缺口被迅速补上,成桶成桶的热油对着正往城墙根部挺进的铁牛车当头淋下,热油从铁板缝隙中淋到推动沉重攻城车的士兵身上,一路都有人翻滚着跌出来,然后被乱箭射死,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人肉的焦味都仿佛萦绕鼻端。
冰冷的刀锋与炙热的火,嘶吼连着惨叫,铺天盖地的血,鲜活的人在血泊里挣扎,哀叫,残肢遍野,越来越多的尸体将大地覆盖。
我用目光寻找,但人海如浪,波涛汹涌,一切都是模糊的。
阴云益发压低,天色诡异,一个黑色的小点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眨眼便到眼前,黑色利爪划出数弧寒光,竟是冲着王座来的。
鹰儿速度惊人,世宗帝身边的侍卫们无不大喝拔刀,我见到它,就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胸口一紧,嘴里已经哑声叫出来。
“不要!”
但刀剑已然齐出,鹰儿险险从雪亮刀刃中掠过,又在一声尖利鹰哨逆风飞走,爪上带着被它掠走的破碎王冠,鹰腹被刀刃划伤,在地上洒下一行鲜血。
我心中大痛,手向着空中无意识地一伸,却即时被人反扭到身后。
王座前有人张弓搭箭,但怎能跟上鹰儿飞去的猛势,世宗帝满头乱发一脸铁青,抓在王座两边的双手青筋浮现,显是怒极,一低头,目光笔直落在我的脸上。
“徐持!”这异邦君主切齿吐出的两个字,无论用何种语言都能明白。
我转过头去,跟着鹰儿飞去的方向,希望它能够将我的目光带到师父身边,胸口一阵阵翻滚,血腥气已经到了喉头,一张嘴就会喷射出来那样,眼前慢慢蒙上一层血雾。
“你想见他。”世宗帝开口,竟是对我说话。
我紧闭双唇,目光紧随着那个盘旋在天空中的黑点。
“不要着急,我会让人把你送上城墙,让他能够清楚看到你的地方,让他听到你的哀求和惨叫声,让他知道这一切的代价,到时候,你也一定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说得很慢,怕我听不懂那样的慢。
我转头,看到皇帝恶毒而残忍的目光。
而我居然在这样的目光中,对他笑了一笑。
“你不会的。”
第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血就从嘴里流出来了,心肺被痛感割裂至无数片,眼前血雾浓重,世界都是红色的,我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因为所有看着我的人都露出惊怖而可怕的表情,就连世宗帝都不能例外。
我还想将头转向战场的方向,但已经不能了,抓住我的人在恐惧中松了手,地面上传来水滴落下的细微声响,全是我的七窍中涌出来的血。头低下就再也抬不起来,脚前的黄色土地上绽开无数血墨泼就的花儿,我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慢慢跪倒在地上。
许多人拿手来抓我,噪杂声像是从天外传来的,我在渐渐静寂下来的世界中闭上眼睛,血雾化成春日里白灵山上漫山遍野的红花,我看到师父背着我走在山路上,山路窄且长,我晃着两条腿,抱着他的脖子。
我叫他。
“师父”
他应了一声,微笑着侧过头来看我,侧脸美好而刚硬的折线溶在黄金一样的光线里。
我在这至美的幻想中把脸颊贴到粗糙的地面上,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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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我能举手指说,虐虐更健康吗?
旁白:手指你还要不要了。。。。
87
奎元三年,我死了。
毒发暴毙于辽国王座之前,世宗帝随即下令,将我的尸体挂到城墙之上悬空示众。
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都看到了。
准确地说,是我的魂魄看到了我死后的一切。
我一死,魂魄就出来了,大概是死得太突然,三魂七魄一时还没有意识到肉身已经上不去了,一时不信,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尸体上撞,撞来撞去都是穿身而过,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死了。
明白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人死离魂是这么回事,既不痛,也不冷,全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然后我便狂喜,因为我竟然在空中飞舞,这对我来说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梦寐以求。
而这一次,我几乎是心随意转,转瞬便找到了师父。
攻城先锋正战得如火如荼,但真正的大军却仍旧在都城西侧的绝壁上静静等候着。
所以我死前,如何遥望都不得见他。
乌云踏雪静静立在绝壁之上,大军的最前端,师父一身银甲,沉默地望着战火冲天的都城。
师父瘦了。
我从未见他这样清瘦过,师父多年征战,戎马倥偬,自是从未胖过,但向来修长挺拔如松如柏的一个人,短短一段时间便瘦到只留根骨在的青竹模样,那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
但他的脊背仍旧挺直如一杆标枪,只是所有的生气都留在一双墨色的眼里,令我感觉他若是闭上眼睛,就会整个的消失在空气里。
我仿佛被巨浪冲向高空,又狠狠地落入谷底,我冲过去,一遍一遍地叫他,拿手去抱他,但没有一点声音,双手从他身上无数次的穿透,无论如何努力都触碰不到实体。
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死了。
而师父却在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
“玥儿。”
“师父,你看得到我?”我惊喜若狂地转到他面前去,他却没有丝毫反应,目光穿透我的身体。
然后我便看到他身后的几个人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有几个人甚至向前猛冲了几步。
师父没有动。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巍巍王座之上的世宗帝,就在三军面前,从王座上滚落了下来。
这无人能够预料到的一幕令所有的辽人都呆住了。
攻城将士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耶律成文就站在城墙最高处,王旗下高举长刀,我还看到终于被悬吊到内城城墙上的我的身体,还未干透的满身血污在灰色的城墙上拖曳开扭曲痕迹。
徐平大叫了一声:“小玥!”目眦欲裂,眼角刹那血红。
我忘了自己已经是没有实体的一缕魂,转身就去拿双手掩师父的眼睛。
“师父,不要看,不要看我。”我绝望地重复着。
但是没有用,他的目光早已毫无阻隔地透过我虚空的手指,穿过战火,落在那具悬空的尸体上。
我听到他身后响起无数的声音,愤怒的,诅咒的,甚至还有哽咽的,但他一直都没有动,仍旧坐在马上,在绝壁之上,十万大军的最前方,脊背挺直如一杆标枪。
只有我能够看到,他眼中原有的生气,如同药室里的那盏油灯,在风中熄灭最后一点光芒,青烟散尽,只余灰烬。
我看着他抬手,慢慢掩住心脏的位置,双唇抿紧至极限,喉头一动,像是在克制地将什么东西吞咽回去。
但是终究没能忍住,红得发乌的血从刀锋一样的唇角溢出来,他将手盖在唇上,极轻地咳嗽了一声,就好像那不是一口致命的心头血,只是受了一点风。
巨大的惊恐如浪袭来,让我觉得这仅剩的一点魂魄都要被冲碎了。
左右都有人冲了上来,徐平脸上带着可怕的忧急之色,声音令人不忍卒听。
“我立刻带人去。”
师父转过头,手已经放下了,唇上没有留下一点血色。
他调转马头,目光缓缓扫过身后所有人的脸,我听到师父开口说话,声音穿透人心。
“军令未下,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余狂风猎猎,战士们纷纷垂下目光,却在同时挺直身躯。
他要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在这个战场上,他们的统帅都不会疯,不会狂,他与他们在一起,他们可以绝对的信赖以及依靠他。
至于他自己,他是徐持徐佩秋,他是国之战将,三军之首,在这个战场上,他就该是无所不能忍的。
即使,他的心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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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我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旁白:大家留步……我拖她下去写
88
耶律成文目睹世宗帝之死,顿时仰天怒吼,一手抓着王旗跃下城墙,城门开启,竟是反守为攻,带兵攻了出来。
耶律成文挟着丧父之痛,带精锐部署全力猛攻,一时间城门前血肉横飞,匆忙迎战的攻城将士在他的滔天怒气之下被尽数击毙,马前堆尸如山,巨大的投石机倾斜翻倒在地面上,发出可怕的响声。
战场上突然响起鸣金之声,中原将士不敌耶律成文之威,放弃攻城向后撤退,我看得急切,远方一声巨响,滚雷一般炸开在天际,就连势头如疯虎一般的耶律成文都本能地抬头,而辽兵们胯下的战马已经昂首长嘶,惊恐到前蹄发软,还有一些不理会骑士驱使,扭头便要往回狂奔。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汹涌的洪水如万匹脱缰野马,从绝壁下炸开的缺口中奔腾而出。
都护城三面环山,一面对着江水,背后便是通往上京的唯一道路,师父率军攻城之前便由绝壁之后绕道上游截堵水源引水改道,时值冬春交替,上游河段冰雪消融,水位高涨,堵住水道之山口一经炸开便能引起决堤,冰冷刺骨的洪水以席卷天地之势冲向城墙,摧枯拉朽,淹没一切,城外的辽兵瞬间灭顶,又被裹挟着冲垮了固若金汤的城防。
绝壁之上,乌云踏雪迅疾如电,沿峭壁疾驰而下,银甲战神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如同一道流星,带着十万大军冲向洪水中的城关,展开最后的毁灭攻势。
洪水冲垮城门,天空阴风怒号,城墙上将士尽散,兵卒出逃,大军随着洪水攻到,将稍有抵抗之力者尽数斩灭,水过之处血海飘橹,以尸体铺就出一条通往上京之路。
世宗帝城破之前便毒发身亡,耶律成文在洪水中不知所踪,有幸存的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