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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斯想一想,摇摇头说:“我不同意。只要他不太贪心,可以永远这样下去。他唯一的大危险在于不满的顾客——对不起,我是指病人——但他可能知道要怎么应付。他已在同一间办公室行医十五年了。”
“你这些资料是哪里来的?”我问他。
“老兄,我们是一个机构,不像你是一匹孤狼。有些资料是客户自己提供的,有些来自内部。卡恩不怕花钱。他愿意的时候,挺会交际的。”
“这段话他听了一定很喜欢。”
“滚他的。最后一位叫韦林杰。将他列档的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好像有个女诗人在塞普尔维达峡谷韦林杰的牧场自杀。他经营一个艺术村之类的,供作家和想要幽居及寻求同类的人居住。收费还算合理。听来没什么违法的事。他自称医生,其实没有行医。可能是博士①。坦白说,我不知道他的资料为什么被收在这里。除非跟那次自杀有关。”他拿起一张贴在白纸上的剪报,“是的,施用吗啡过量。没有迹象显示韦林杰知情。”
我说:“我看好韦林杰。非常好看。”
彼得斯合上档案,啪一声放下。“你只当没见过这个。”他说,然后站起来,走出房间。他回来的时候,我正起身要走。我谢谢他,但他表示用不着。
“听着,”他说,“你要找的人会去的地方可能有几百处。”
我说我知道。
“对了,我听见一些跟你朋友伦诺克斯有关的消息,你可能会感兴趣。我们有一位同事五六年前在纽约碰到一个家伙,特征跟他完全吻合。可是他说那人不姓伦诺克斯,他姓马斯通。当然他可能弄错了。那人一天到晚喝醉酒,所以很难确定。”
我说:“我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改姓呢?有战争记录可查嘛。”
“我不知道。我们同事目前在西雅图,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等他回来你可以跟他谈谈。他姓阿什特尔菲尔特。”
“多谢帮忙,乔治。这十分钟可真长。”
“说不定哪天我需要你帮忙。”
我说:“卡恩机构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做任何事。”
他用大拇指做了个不礼貌的姿势。我从铁灰色的小办公室告辞出来,穿过接待室。接待室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出了小牢房,鲜明的色彩显得合情合理。
◎漫长的告别 14(1)
岔出公路,塞普尔维达山谷底部有两根方方的黄色门柱,一扇五根铁条的大门敞开着。门上有一块铁线吊挂的招牌:私人道路,不准擅入。空气温暖又安静,充满尤加利树①的骚味。
我拐进去,顺着一条石子路环绕山肩缓缓上坡,越过一个山脊,从另一边进入浅浅的山谷。谷底很热,气温比公路上高出十或十五度左右。现在我看出石子路末端是一个圆环,围绕着一片边缘镶有白粉漆的石头的草地。我左手边是一个空空的游泳池,看来最空虚的莫过于空游泳池了。池子的三边原应是草皮,上面摆着红木躺椅,椅垫退色得厉害,原先该是蓝色绿色黄色橙色铁锈红,各种颜色都有。镶边有些地方已绽线,纽扣绷开,垫料鼓出来。池子另一边是网球场子的高铁丝网。空游泳池的潜水板曲翘起来,一副倦态。外层的衬垫破破烂烂,金属配件则锈迹斑斑。
我开到圆环,停在一栋木瓦屋顶、前廊很宽的红木房子前面。入口有两扇纱门。大黑蝇停在纱网上打瞌睡。常绿且永远灰蒙蒙的加州橡木间有曲径通幽,而橡木林里有乡村小屋散列在山坡上,有些几乎完全被树影遮住。看得见的几栋都是一副荒凉的淡季相。门关着,窗户都罩着网织棉布之类的窗帘。窗台上厚厚的灰尘几乎感觉得出来。
我熄了火,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静坐倾听。没有动静。这个地方死寂如古法老的遗骸,只有双纱门里的门扉开着,暗黝黝的屋里有东西晃动。这时候我听见一声轻微而准确的口哨声,有个男人在纱门内出现,把纱门打开,慢慢走下台阶。他这人可太精彩了。
他头戴一顶扁扁的黑色牧人帽,帽带系在颔下;身穿白色丝衬衫,一尘不染,领口敞开,泡泡袖,腕部束得很紧;脖子上歪歪地绑着一条黑色须边围巾,一头短,一头长及腰部。此外还佩戴着一条宽宽的黑色腰带,黑裤子,臀部包得紧紧的,黑得像煤炭,侧面缝有金线,直通到开衩的地方,开衩的两侧都缀有金扣子。脚上穿的是漆皮舞鞋。
他停在台阶底,看着我,还在吹口哨。动作灵活如皮鞭。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空虚的烟雾色眸子,长长的睫毛亮丽如丝;体形纤细,却不衰弱;鼻梁很直,不算太瘦,嘴巴撅得很好看,下巴有酒窝,小耳朵优雅地贴着脑袋;皮肤惨白,好像从来没晒过太阳。
他左手放在臀部,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圆弧,惺惺作态。
“你好。”他说,“天气好极了,对不对?”
“我觉得这儿很热。”
“我喜欢热天。”说得平淡决绝,没有讨论余地。我喜欢什么他是不屑一顾的。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取出一个长锉子,开始锉指甲。“你从银行来的?”他问话时连头也不抬。
“我找韦林杰医生。”
他停下锉指甲的动作,望向暖洋洋的远方,说:“他是谁?”
“他是这儿的业主。真干脆,嗯?装作不知道。”
他继续用锉子修指甲。“你听错了吧,宝贝。这儿的业主是银行。他们没收了这件抵押品,或者暂时寄存着等过户之类的。细节我忘了。”
他抬头看我,一副对细节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下了车,倚着滚烫的门,随即移开,站在比较通风的地方。
“是哪一家银行?”
“你不知道,那你就不是那儿来的。你不是那儿来的,就没有事要来办。走吧,宝贝。快点儿滚。”
“我必须找到韦林杰医生。”
“这个场所不营业,宝贝。告示牌已经说了,这是私人道路。有个跑腿的忘了锁大门。”
“你是管理人?”
“差不多。别再打听了,宝贝。我的脾气不大可靠。”
“你生气的时候会干什么——跟黄鼠狼跳舞?”
他突然优雅地站起来,微微一笑,笑容很空虚。“看来我必须把你扔回你那辆小小的旧敞篷车里去。”
“等一下。现在哪儿可以找到韦林杰医生?”
◎漫长的告别 14(2)
他把锉子放进衬衫口袋,右手多了另外一样东西。三两下拳头上就套上了亮晶晶的?指环。他颧骨上的皮肤绷紧了,烟蒙蒙的大眼深处有一团烈火。
他慢慢向我走来。我往后退,多留出点儿空间。他继续吹口哨,但哨音又高又尖。
我告诉他:“我们用不着打架。没什么好打的。搞不好你会弄裂这条迷人的裤子。”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得心应手一跳,向我冲过来,左手快速往外伸。我以为他会戳刺,就移动头部,其实他是想抓我的右手腕,结果抓到了,而且抓得很紧,把我甩得失去平衡,戴?指环的手肘捶过来。后脑勺要是挨一记,我就成病人了。如果我抽身,他会打到我的侧脸或手臂靠肩膀的地方。不是手臂残废就是脸上开花。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
我往后撤,顺势从后面挡住他的左脚,抓住他的衬衫,听见衬衫撕裂的声音。有东西打了我的颈背一下,但不是金属。我向左转,他向旁边横过去,像猫一般落地,我还没站稳,他已经站定了。他咧着嘴笑,对这一切非常开心。他热爱他的工作。他向我急扑过来。
不知哪儿传来浑厚的大嗓门:“厄尔!马上住手!马上!听到没?”
牛仔住手了。他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笑容。动作很快,?指环一下子就消失在宽腰带里。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夏威夷衬衫的矮胖壮汉一面挥手一面沿着小径匆匆向我们走来。他走路有点儿?。
“你疯了,厄尔?”
“别这么说,医生。”厄尔轻声说。然后他微笑着转身走开,坐在房子的台阶上。他脱掉平顶帽,取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密密的黑发,表情显得茫茫然。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轻轻吹起口哨。
穿花哨衬衫的壮汉站着看我。我也站着看他。
他咆哮道:“这边出了什么事?先生,你是谁?”
“我姓马洛。我要找韦林杰医生。名叫厄尔的小伙子想玩游戏,我猜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我就是韦林杰医生。”他威风凛凛地说,又转头告诉牛仔,“进屋里去,厄尔。”
厄尔慢慢站起来。他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韦林杰医生一眼,烟蒙蒙的大眼睛里没什么表情。他走上台阶,打开纱门。一大群苍蝇嗡嗡?吼,门一关上,它们又停在纱门上头。
“马洛?”韦林杰医生现在把注意力转向我,“有什么事要我效劳,马洛先生?”
“厄尔说你这儿歇业了。”
“对。我只是等着某些法律手续完成再搬出去。这儿只有厄尔和我两个人。”
“让人失望。”我露出失望的样子说,“我以为有一个姓韦德的人在你们这儿暂住。”
他抬起两道富勒制刷公司①的人一定会感兴趣的眉毛说:“韦德?我可能认识一个姓这个姓的人——这是很普通的姓——他怎么会在我们这儿暂住呢?”
“来治疗。”
他皱皱眉头。人有这种眉毛,真的能皱出花儿来。“我是医疗人员,但不再行医了。你认为是哪一种治疗呢?”
“那家伙是酒鬼。他不时神经失常,突然失踪。有时候自己回家,有时候被人带回家,有时候要人花时间找他。”我掏出名片递给他。
他看了看,不怎么高兴。
“厄尔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他自以为是瓦伦蒂诺①还是什么?”
他又扬眉了。我简直被迷住了。一部分眉毛自行弯曲达一英寸半左右。他耸耸多肉的肩膀。
“马洛先生,厄尔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