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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后院,慈安堂。
院中花木郁郁葱葱,两株百年老树一左一右伫立在正房门前,屋内青烟缭绕,鼻尖嗅到的是幽幽檀香,耳边听得的是袅袅梵唱。
这清幽雅致的所在,却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所扰。刘泽一路疾走,额上冒出了些细小的汗珠,一向爱洁的他浑然不在意,穿过两棵巍峨高耸的古树,在写着“慈安堂”三个字的牌匾下站定。
“王爷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从耳房迎出来,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关切地上前问道:“王爷可是有急事寻太妃?太妃现下正在小佛堂念经,王爷略等等,老奴这就去通报。”
“不必!”刘泽脸色不大好看,摆手阻止了她,径自向小佛堂走去,“我自己去。”
老嬷嬷瞧他这情形不大对,心下打了个突,忙加快脚步,亦步亦趋地跟上。
自打被连三戳瞎了眼睛,楚太妃的生活便不能自理了。刘泽进入佛堂时,她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习惯性地转向门的方向,却仍是闭着眼睛,伸手在蒲团上撑了一下,打算起身。那老嬷嬷急忙上前掺住她,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
刘泽没有出声,母亲的慈眉善目就在眼前,众多情绪在心下翻滚不停——母亲为他想要登上帝位的行为长长叹息过,在得知他在江淮大堤上动了手脚后,母亲甚至开始茹素,只为那些将要被牺牲的无辜百姓超度,也洗去他身上的罪孽。这样温柔坚强的母亲,怎么可能瞒着他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他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楚太妃站了一会儿,却不曾听见儿子说话,只好对他笑着道:“怎么不说话?害我差点儿以为继看不见之后又要听不见了。”
刘泽沉默着,良久,他低声道:“母亲,我有话想问你。”
楚太妃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扶着老嬷嬷的手向外走,“这里是佛堂,咱们出去说话,莫扰了菩萨清净。”
刘泽轻声应是,走上前掺住母亲另一边手臂,楚太妃点点头,吩咐一旁的老嬷嬷:“你去小厨房看看燕窝好了没。”老嬷嬷心知这是有话要避开人说呢,顺从地答应了。
“好了,泽儿也坐罢。”楚太妃由儿子搀扶着在堂屋上首坐下,慈爱地拍拍儿子的手,“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刘泽在母亲下手坐下,环视一圈,确定再无第三人存在,这才问道:“娘,我想知道,戎狄攻陷凉州、幽州,是不是和李家有关?和您有关?”
死一样的寂静。
楚太妃忽然微笑起来,声色柔和,“泽儿,你从何处知道此事?”
“这不重要。”刘泽一反常态的强硬,“娘,你告诉我,到底戎狄来犯跟您有没有关系?!”
楚太妃沉默不语,却能感受到那逼人的视线始终锁定自己的脸。良久,她长叹道:“泽儿,你要知道,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刘泽仿佛被抽了骨头,浑身虚脱般地靠上椅背。他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母亲,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失控到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放下双手,他已是泪流满面,“娘,你怎么能……爹战死沙场,他一辈子都在和戎狄打仗!他死在戎狄手里!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怎么能?!”一直静默的楚太妃突然暴怒,手重重在桌上拍下,“我为何做这些事?还不都是为了你!我的一番心血都喂了狗,你竟为了这些来指责我、指责你的母亲!”
“为了我?真的是为了我吗?”刘泽突然站起身,流着泪道:“我从小便喜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你却只请人教我兵法政纲,教我权谋心术!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可你一次次地叫人在我耳边告诉我,我爹死得多么冤枉,堂哥多么心狠手辣!”
楚太妃冷笑道:“哦,这么说都是我的错了?是我逼你拉拢大臣?是我逼你将势力蔓延至江南?是我逼你造你皇帝堂哥的反?”
刘泽的心冷了,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明明一切都是在她的指引或授意下完成,可之前的他却毫不知情,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他甚至还可笑地为了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心”辗转反侧许久,因“吓到了”母亲而感到心存愧疚。
“怪不得,你从不向其他母亲一样忧心我的婚事。”刘泽擦了擦脸,嘲讽地勾起唇角,“当年连我都对是否允初雪生下庶长子一事犹豫不决,你却极开明地同意了。这些年,王府正妃之位始终空悬,你半点不担心。怎么,是信心满满地觉得将来我成了九五之尊便不缺女人了?还是这楚王妃之位你自有打算?”
楚太妃的脸僵硬了,刘泽看了一眼,冷笑道:“看来是后一种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这张脸,即便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心灰意冷之下,他再没同她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楚太妃独自坐在高高的座椅上,叹了一声:“这孩子……还是不懂事……”
回到书房,渐渐冷静下来的刘泽开始思考。之前青州传来李氏祖宅大火,舅舅遇刺身亡的消息时,他还以为是李氏的仇家报复,追查却没发现一丝凶手踪迹后,他也只能撩开手。这杀人手法一看就是高手,八成是江湖人,哪里查得出来呢?
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母亲长居京都,若想私下同戎狄取得联系,不可能只靠她自己就做到。而父亲当年的势力大部分解散了,少部分在他手中,母亲依靠不上。既然如此,那就只剩她的娘家李氏能帮她了。舅舅正是李氏族长,又在边塞青州,母亲大约就是通过舅舅来和戎狄达成某些协议的。
舅舅在其中扮演了这样的角色,他的死,由不得刘泽多想。再联想到里通外敌一事是从连三口中说出来的,她那隐秘的身份……刘泽苦笑一声,只怕龙椅上那位堂哥早就知道了,却始终按捺不发。
青州战事会胶着到现在,他一直都觉得奇怪,结合前阵子边关传来的捷报看,八成那些青州守将也是得了承平帝示意,一直耗着,将戎狄耗得弹尽粮绝了,这才出手摧毁李氏,一路向西收复幽凉二州,顺便还将国土面积朝外扩张了不少。刘泽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若非时机未成熟,怕是那顾小将军能领兵一路打到戎狄王庭去!
刘泽忧愁地想:情况似乎很糟糕,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勤快,为什么收藏评论订阅还一直掉呢?这几天我比楚王还愁啊……
☆、第七十二章
连三把被捆成粽子的连语湘往祖父书房一丢;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接过祖父递来的茶;向祖父说了方才碰见楚王的事,小声咕哝道:“我话都没说完他就跑了……”
安国公好笑,“你有什么好同他说的?左不过是奚落嘲笑,这些话不说也罢。”看她鼓着脸不满的模样,老人叹气道:“现下我还在,总能护你周全;可我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你大伯将来许能拜相,可终究同你隔了一层,你爹又心不在朝中……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连三垂眸不语。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上一世出嫁前有祖父大伯父亲撑腰;出嫁后有帝王爱宠;这一世,她背后从始至终都站着天下最大最坚硬的一座靠山。回想从前,许多事她都做得莽撞且错漏百出,若非有人替她善后,只怕天都被她捅了个窟窿出来。
可是骄纵又如何?任性又如何?无法无天又如何?
现在的她有这个资本,有这个底气。至于将来,那就留待将来再考虑罢。
安国公一片拳拳之心,此时俱都显露。“你这郡主的诰封,好是好的,可毕竟是仰仗了——”想到御座上那位,老公爷又是重重一叹,忧愁地瞧着花儿一样的小孙女,“你总是要出嫁的,那时候怎么办呢?总不能送你去宫中受苦……”
听到自己的婚事,连三皱了皱小鼻子,“祖父别说这个了。先把二姐姐的事处理了罢,明天温家就要来接亲了呢。”
提起另一个孙女,安国公的眉头皱起,摆了摆手,冷声道:“接什么亲?我们连家丢不起这个人!”方才连语湘被扛进来时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人送到后头的小黑屋里去了,显然是彻底放弃了这个二孙女。
“我已叫人往温家送了信,新娘子得急病死了,婚事不作数。先关她几天,待风声过去了,多派几个人送她到琼州的庄子上,任她自生自灭好了。温家那里还需我亲自上门一趟,给老温赔个罪。”
连三望着祖父斑白的发,心头发酸,“祖父……”
“唉。”安国公轻轻叹息一声,摸了摸孙女柔软的小脑袋,“只盼你的亲事莫要叫我太操心才好。只是一恍惚,你就这么大了。”
还有两个月连三就要及笄了,为了拓宽寻找未来夫婿的渠道,连三爷和韩氏夫妇忍痛许了连三在京中举办及笄宴,女儿家一生中极重要的日子,怨不得夫妇俩引为毕生之憾。
和连三爷夫妇俩相反,秦老夫人可就高兴坏了。自打连三归京,她就开始细心筹备起孙女儿的及笄宴。原本还有个生日小一些却同岁的连语蓉在,举办及笄礼时排场不好差太多,但连语蓉年刚过便随连四爷夫妇外放去了沧州,及笄礼自然也在那儿办。天时地利人和,秦老夫人再无后顾之忧。
和秦老夫人一样关注连三及笄礼的还有刘延。
连三回京这些天,却始终没有要来见他的意思,甚至远离京都这些个月,也从不曾有一封半封信写予他。她在青州遇见顾小将军的事早有暗卫回报给刘延,她的一颦一笑都在信中鲜活如现。
刘延心中的恐慌不断蔓延,只能笔耕不辍地处理政务,努力让脑中没有一丝空当,这样才可以避开那心往无底深渊不断下落的惊惶。
楚王在其余地区的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