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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敏捷迅速,脉动加快,一切加快。使人聪慧丰富,善解人意,温情脉脉,自言
自语。使人善良,使人勇敢,使人消瘦,消瘦得走在街上就像一只线头握在别人手
上的风筝,随时有可能飘离开繁杂的人流,被放飞到或蓝或白或阴沉的天空中去。
以整个过程的美好和彻底来看,这个故事应该取名叫做“相爱”。唯相爱而不
能如此。
但是在这个年代还会有这样的故事吗?是人的相爱,而不是那些挂在橱窗里,
挂在各种颜色墙上的婚纱照片。是窗外那些行走的,坐车的,骑车的,一个方向匆
匆而过的人,和靠在窗里站着的坐着的闲着的忙着的胡思乱想着的一片空白的人。
他们还有力量去发现隐藏在生命中的新鲜动人的情感吗?
她靠在窗子边,压在窗玻璃上的鼻尖在冰凉中渐渐麻木。窗下那些行走在残雪
中的人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运动。前方不仅仅是家,她想,也不是前途,不是新
年,不是儿子的名牌大学或者招人瞩目的女儿的婚姻大典,不是老人的寿辰,不是
十万元存款的目标。生命短暂到人们只是朝着生命的终点方向在行走。会有人在想
这些吗?似乎从来都无暇旁顾。大家是没有时间找故事的。也许也没有勇气去以身
殉故事。可以在书本上,在电视上、银幕上杜撰人们在生活中无暇关注的故事,没
有力量去发生的故事。就像那些雪花,落在建筑上是完美的,落在树枝电线上也能
保持洁白,惟独落在了地上,就会迟早被踩成污泥烂水。
规则。众生所致。
雪花依然飘着,无声无息,牵着她的视线,或落为极致的洁白,掩盖了冬天的
一个长长的梦;或化为污泥,在一瞬间现实地还原为不经任何修饰的根本。一个赤
裸裸的、包裹了尘世间肮脏的真理。
很巧,齐鸣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好在杂志社。
心情不是很好。老总三下两下翻看完了她的农闲期间农民生活调查报告之后,
锐利的目光就直直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她觉得此时自己立刻就变成了一片即将被
削割的羊肉,高高地悬挂在了半空中。她知道老总想要说的是什么。
“应该说我欣赏你这样独特的角度和如此快地进入事件中心的能力。但这也是
我的怀疑所在,如此快地得到的真实,是一个全面的真实吗?有没有偏见?”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听见窗外的积雪被早晨清淡的阳光烙得滋滋作响
的声音。
“我完全有理由这样来怀疑。你在这次的农村生活中完成了一则新闻,新闻的
生命在于它的真实性,基于它的客观性,但是,真实的生活不是一张平摊在你面前
的烙饼,它是有层次的,有隐秘性的,一个真实的后面会隐藏着另一个真实,后面
还有一个真实,还有一个真实,无穷无尽,依次类推。你摄取的是哪一个层面的真
实?你觉得在你的这次采访中你有急功近利的倾向吗?”
她完全张口结舌。很多次都是这样,她被隔离在老总用词汇堆积起来的那堵墙
后面,触摸不到话题的核心和关键。她觉得自己才像一张烙饼,苍白地呈现在这一
段时间里。
这时候齐鹃推门进来说,“一个跟我一样姓齐的人打电话找你。”
搁开的电话听筒倾斜地躺在一小方淡淡的阳光里,像一个久违的等待。一小段
年代。记忆。从前。夕辉寒鸦。大漠孤烟。一刹那间她似乎觉得整个喧闹的办公室
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积雪在悄悄地融化。檐水滴答。
她仿佛拣起了一个千百年前的约定,那种沉重和盼望让她像一个触醒的梦游者
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现实,感受着这个飘落到了现实中来的梦。
时间就像一个百丈的瀑布,从她握着话筒的衣袖口飞旋直下。一九九七年刹那
间地停留在了她的耳边。
“喂?”她空空洞洞的声音穿越了所有不曾想起的记忆。
齐鸣的电话只是一个一般的问候,重诉了一些几天前在火车站偶然相遇的欣喜。
他们说着人人都说得出且听得懂的话;而另一种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在这些平淡
的对话之下缓缓地游动起来,像有一扇另一个世界的门在徐徐打开。
放下电话回到老总这个世界来的同时,她也突然地找到了她要的表达:
“我觉得是这样,新闻除了它的真实性和客观性以外,还有它的公正性。它基
于真实性和客观性,表达的却是我们的选择和良心。比如说我辞职不干了是一个新
闻,晚报刊登了这一则新闻就是客观地传递了这一则信息;晚报记录了已经发生的
事,而不是杜撰的,它就是真实的。但是,我为什么要辞职,是如何辞职的,像您
所说的这一些真实背后的真实是什么,则需要晚报记者的公正性,需要他们对所有
发生的事采取真实的良心性的选择。所以,我是抱着采访农民农闲时在做什么,是
准备如何过年的这一采访目的而去的。但是我到了那儿以后发现,他们的生活中除
了准备过年这一件事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发生:不信任他们的村干部,想通过
农闲时间重新选举他们信任的村干部。不被他们信任的村干部以村长为首。但是村
民们又觉得他们的这个愿望是基本得不到满足的,因为他们发现现任的村长已经买
通了乡干部,所有的选举工作都将是一个表面的形式。村长和村干部对乡民是相当
重要的,因为明年村里的耕地要重新分配,还有一条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要通过他
们村,面临着部分耕地的消失,也许还会有一些村民农转非的问题。而现任的村干
部,只满足于自己的官欲和物欲,比如谁家跟他们好,是近亲或者老是送东西的,
明年谁家的耕地就会分得好,即使这家的壮劳力都在外打工,家里只留下老人,土
地面临着荒芜,等等等等。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他们领我看了村长住的四大间瓦
房,那是村子里惟一的青砖瓦房,大红色的厚木头门。他们又带我看了村小学,几
乎是残墙断壁了,两大间黑糊糊的,黄泥墙,最里边还养了俩母猪,老师说等过年
的时候把这俩猪卖了,可以增加一些教学用品,买一些粉笔和孩子们写字的本子。
六个年级的孩子全部挤在这两间黄泥屋子里。村民说去年和今年政府给村里的希望
工程都拨了款了,小学校却没有变化,小学老师的工资也依然没有发,村长的四间
大瓦房倒是盖起来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上级政府反映情况,他们说反映了,乡
干部来了几次,来了就往村长屋子里钻,坐炕上喝酒,然后跟他们解释说村长的瓦
房是工作需要,是村里的对外形象,上面来人了都要在这儿接待。都进入九十年代
了,村里哪能一间瓦房都没有呢!还派了村里的人去轮流打扫。所以我写了这篇采
访文章。村里也有人家杀猪卖肉准备过年,年总要过,每年也都这么过了,这也是
一种生活的真实,但是我觉得另一种真实更重要,就是我文章中涉及到的这些真实。”
最后的一句话让老总翻起了眼皮,再一次锐利地扫视了她将近一分钟。然后低
头看着她拍回来的那些照片,嘴角缓缓地溜出了这一天与她的最后一句对话:“我
没有办法和你正常交流,由于你的狭隘和片面,你的一个女子的胸怀将严重影响你
作为一个记者的思维。你的局限将是你永远无法逾越的,因为这根源于性别。”
走出编辑部以后她突然想到自己有没有一点“扮”的嫌疑?许多的人在“扮”
中满足和迷失,无论是贪婪和正义,名誉和金钱。不久前她就在电视上看到许多的
北京人面对电视镜头,抱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北京旧城砖,激昂地说“我们要为恢复
北京城墙做贡献”,仿佛在从事一项伟大而庄重的事业,但是当年拆毁这些城墙的,
同样意气风发的,不也是他们吗?当年他们可能会用更为激昂的语气说“我们要为
建设新中国做贡献”,然后抡起了大锤。这个时代需要大家多多少少真真假假地扮
一下。要不然你就有可能被时代、被你身边的人甩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激昂
是否有“扮”的嫌疑,这样当真想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可疑了。
铺着方格桌布的桌子,低低垂挂的白炽灯,系着黑色领结的服务生悄悄地贯穿
于每一张桌子间。民族饭店的隔层咖啡厅。选择这儿只是因为这儿离她和齐鸣住的
地方都不算太远。齐鸣的墨绿方格绒布外套挂在高高的椅背上。深灰色的高领毛衣,
显衬出他露在毛衣外面的那一部分,他的脸和手不合潮流地白净。她低下头,她一
时想不出来,这种肤色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该怎么来说。干净。也许就是干净。
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齐鸣也正好从杯子的边缘上抬起目光。
他们相视而笑。
现实很快就像一列准点发放的列车,隆隆地在他们之间穿梭而过。齐鸣告诉她
三个月前他就来到了北京,在他们局的驻京办事处。来北京工作只是因为轮到他了。
谁也不愿意来北京,尤其是女同事。因为北京一是太干燥了,再是吃得不好,不,
不是不好,是不够细致。菜做得太粗糙了一点,除非到很贵的店里去吃。他的交叉
在一起的手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北方人在很多方面与南方人是不一样的,齐鸣
说。这还用说吗,她笑起来。齐鸣说北方人挺好的,但是他们好像有地方睡就行,
能吃饱了就行。他想了一想又说,这可能是他们大气的地方,像北方的作家。
齐鸣的手指一直在辅助他语义的表达。他的手指显得苍白而修长。这在十几年
前她就注意到了,在他的双手上流动着的似乎是浅蓝色的血液。这样的手指应该去
把握弓弦或者去捉拿手术刀。
由此她问到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