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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不会。如果她泪如泉涌了,那仅仅是因为她无法维持她心里的那个“道
德”了,绝不是人们一直认可的道德。
这个世界由植物和爬行动物、恒温动物。食肉动物,脊椎动物组成。一个由植
物和不同种类动物组成的世界,到目前为止没有太大的变化。
第二天,冬季的风抢夺了人们对阳光的眷恋,它们重新肆意在灰色的大街小巷,
将一直一个方向在阳光中赶来赶去的人们赶进了各种的墙里面。
她再次独自与冬季岁未铺天盖地的风周旋成一团。风在她的耳边叽叽呱呱,呼
呼啦啦,诉说着一个从来没有人听懂过的秘密。风用力地掀起她冬衣的衣摆,几次
企图将她推倒在街面。她像一粒风中的种子。她想多少春天的种子也就是这样被带
来了。
她在风中跌跌撞撞。“红焖羊肉”的种种招牌在风中噼啪作响。
她顺手推开了一家百货商场的门。风顶得她喘不过气来。商场里空空荡荡的,
所有柜台后面的眼睛都在她推门进来的同时从各个角度看向她。她又一次自觉走入
的是一个舞台。她老是有进入各种舞台的错觉。这个舞台的布景从街上静默的楼群,
移动的车流,闪烁而过的行人,换成了空荡的商场,柜台后面的视线,玻璃柜里的
冷肉,酱成了红色、紫色、玫瑰色的动物肢体。她穿行其间。柜台后面或冷或热的
视线,是一束一束蓝色白色红色的舞台追光,始终将她确定在这个移动舞台的中心。
她台步准确飘洒。她像一名受过正规训练的话剧演员,在向舞台深处一无反顾地走
了若干步之后站住,回头环顾。四周鸦雀无声。她像一个伟大的悲情演员,低头沉
思,转身,按原路退出商场。
但是她再也无法按“原路”退出齐鸣的舞台,或者让齐鸣退出她的舞台。东直
门地铁站的自动扶梯,将她像被埋葬多年的煤块一样地运出了地面,她就不能再被
埋回去,她只有等着被投入火中燃烧的命运。她也无法退回到那个大雪纷扬的车站
广场,早五分钟,或者晚五分钟地出来。齐鸣就像街拐角上的那个烤羊肉摊,她注
定是早晚要碰到的。是哪个了不起的人说的,选择是幸福的?好像是了不起的杂志
社老总在一次例会上说的,说你们选择了这里,这里也选择了你们,这是时代赋予
我们的选择,选择是幸福的。她在风里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在为人一世
之前就可以像吃自助餐一样端着盘子四处走动,往盘子里捡各自的未来。那她首先
要选择自己是一只鸟儿,或者是一只到了春天就能做到不回家了的猫。她叹了一口
气,人是根本没有选择的能力的,在很久以前她就体会到了,一切的貌似选择的背
后,都是命定的被选择。
无论你面对的是所谓的一个选择,还是让你心乱的无数个选择。而命运只有一
个。
她躺在那儿,墙上的钟与她迎面相对。她更多的时候是夜里看书或者写稿,白
天一个人的时候与墙上的钟面面相对地躺着。闭上眼睛时是它,一睁开眼睛时还是
它。钟告诉她总是在行走,总是在流逝的时间。
这是一面七十年代以后的钟,当它以椭圆的形状首次出现在墙上,其风靡的程
度曾经一度取代了墙上挂了二十多年的领袖像。钟的镀金部分已经被短短二十年人
类呼出的二氧化碳所氧化了,泛出了乌涂的黑色。分针赶时针,嚓嚓作响。让她想
起小时候走路鞋底擦着地面的声音,汽车发动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风吹树动,
无数个夏到冬踮着脚尖从树梢上一掠而过的声音,冰雪在无尽无止的企盼中溶化的
声音。一切过去了、消失了的声音。
她就这样一小时、一小时地盯着这面钟,仿佛辨认一个多年的老友,仿佛仇人
相见。钟声嚓嚓作响。分钟有条不紊,按原计划越过了时针。
一切的开始都要结束,一切的今后都要成为现在,一切的分离都要代替相聚。
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是下午一点了。
刘波去河北拍照了。去了两天。两天来他们没有联系。昨天下午五点刘波开始
呼她。她一直没有回电话,然后就关了呼机。她想事情总得有个开端,总得要让刘
波有所察觉。与此同时她并不想从中做选择,她想做的是一些结束。她想到单身的,
诚实的,两腿修长,想要娶她的,无辜的刘波。她想如果调过头来,那个大雪纷扬
的黄昏,她在车站遇到的是刘波,整个事情会调过头来吗?她搞不清楚是时间地点
决定了一切呢,还是其他什么。如果《廊桥遗梦》中的佛朗西丝卡是和给美国地理
杂志拍照的罗伯特·金凯瑞共同生活了多年,然后在一个风尘仆仆的下午在陪罗伯
特拍照的时候巧遇了原是他丈夫的那个农夫,农夫正带着他的两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从学校参加完自养的小牛比赛回来,这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是不是会调过
来写了?让多少人叹惜流泪的就是佛朗西丝卡和那个充满男人味的农夫的故事了。
但是尽管她并没有打算投奔齐鸣而去,她在那个大雪纷扬的黄昏遇到的却是齐
鸣。瘦瘦的,十年前一起学过绘画的齐鸣。
佛朗西丝卡在廊桥遇到的是给美国地理杂志拍照的金凯瑞。
她不想投奔齐鸣而去是因为她的爱情不可能去接受这若干年来的现实。这是不
能相冲突的事,但是它们不幸冲突了。她的不想争取不想投奔没有一点点人们认为
的道德的含义,只是因为她不能全部地、单纯地拥有她心里的那个道德,对自己的
道德。她决不要去和现实撞击,她要绝对的、单纯的、现实以外的东西。可能她要
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她想不存在是可以的,冒名顶替是不可以的,赝品是不
可以的。
从前和过去,以后和将来,生生不息的只是男人女人,和这些女人男人演绎出
来的壮观的单调的,延绵了人类的故事。
下午她坐着二十二路车去西单,车过新街口的时候她看见了蹲在“马路牙子”
上发呆的黑子。他与一排排手写的、印刷的、彩色的、黑白的大减价广告牌蹲在一
起。她下了车跑过去。黑子沉浸在一种相当自得的表情里,两只眼睛发着贼溜溜的
光。似乎从她站在二十二路车上路过的时候黑子就看见了她。她还没有走到黑子跟
前黑子就带着有点儿崇敬、怀旧的眼神仰头看着她,然后伸出瘦长胳膊向她招手:
来来一块儿蹲一会儿,特舒服。
她跟着黑子一块儿在新街口的马路边上蹲了下来。各种各样的车轮和各种各样
的腿在他们眼前以各种速度掠过。
人类摆脱了四肢着地,但是摆脱不了蹲。
蹲着,真是一种很好的姿势,某种松弛和警觉状态的总和。从这个角度看一切,
你总是保持谦虚谨慎的;而且你可以尽情地去看,去仰视,眯起眼睛,睁大眼睛,
眼网恢恢,或者熟视无睹。别人却未必会注意到你,因为在这个角度你比减价商品
还要不是东西,你一动不动地,人们的眼光一般也就停留到减价商品的广告为止;
如果有一只小猫小狗的跑过了,人们的视线也基本愿意追随它们而去。
我在琢磨着怎么挣钱呢,黑子说,你看这个世道,嗡嗡嗡嗡地像一个大粪坑,
你我也难免人蛆的命运。反正都一样。咱们挣点儿钱去吧,你看大伙儿都挺忙乎的,
显得咱们太闲,闲得似乎有点儿无聊了。我这么琢磨着,去买一个特好的录音话筒,
特专业那种的,跑到深山丛林去录那些青蛙、知了、各种鸟儿的叫声,五年以后来
卖肯定暴发。甭说五年以后,就是现在,这些声音都听不到了,有山有林的都变成
了县级市,或者是什么旅游开发区了,即使还有老林也是扔满了卫生纸和各种颜色
塑料袋的,随风飘扬。鸟儿啊,青蛙啊,跑的跑,断种的断种。咱们得有点儿先见
之明啊,别发财的事儿老轮不到咱们,不能都让那帮王八蛋去发财。咱们先挣点儿
青蛙鸟儿的遗言钱,你说怎么样?五年以后不发财,十年以后还不发吗?十五年以
后,二十年以后?其实就咱们这么着折腾,哪儿用得着五年十年的!这可是一笔财
富啊,迟早的事儿。我觉得挤在这个香喷喷的粪坑里,真是需要一点儿远见和魄力。
一个星期之后黑子当真离开了北京。听一起吃涮羊肉的二哥说是去了北京西边
的百花山;吃涮羊肉的五哥说是去了云南的泸沽湖。
这是一个适合与自己调情的年代。没有人在意你活得怎样,只要你自己觉得有
意思,自己觉得好。
春节前两天,齐鸣的公司放假了,齐鸣随之要回南方去过年。
头天晚上,她和刘波约在一家“M”当劳见面。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没有过正式
严肃的见面。刘波知道了她大致的情况,她在电话里告诉他的。刘波从河北回来以
后,她就几乎没有在他们一起的家里住过。那天下午她去家里取一些东西,发现家
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陌生的女用品充斥其间,甚至内衣。她在屋里转来
转去,自觉像一个偷人私宅的贼。她想临近新年的这几天,像是清账一样地给了她
和刘波一个相互重新认识的机会。她在这间屋子里重新看到的刘波是令她目瞪口呆
超出她的预料的,她看到崭新地在刘波身上显示出来的生活的饱满,和对人生短暂
的恐惧。没有人会留空白的时间来与自己的真实开玩笑。然而转眼想到她是没有权
利来指责刘波的,哪怕是几句遥远的嘲笑。
这一切的变化归根结底是由她开始的。
她转到他们曾经的卧房门背后去看了一下,那一堆他们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去
拍摄的婚纱照片依然捆绑在那儿。连拆看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想起了那个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