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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是无以答对的表现。)
对方:我的父辈也是牧民,我深知骆驼对于牧民意味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离题太远了吧!对方站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讲这些话的时
候,似乎很动感情。)
对方:对那位曾经丢失骆驼的老人,我表示深深的同情,现在骆驼找到了,我同他一样
感到高兴。至于丢失的方式,我以为已没有追究它的意义。也许是走失,也许是被风暴刮过
去的。重要的是它们已经找到,就要回到主人的身边。这是值得庆幸的。
(女翻译译到这里,灿然一笑,下面增添的显然是她个人的发言:“比如我丢失了钱
包,后来又找到了。我立刻要做的事,是清点一下是否少了钱,当然,还有我的名贵口
红……至于是怎么丢的,是在商店还是地铁车站,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和口红都
在。我们虽然国籍不同,但在这一点上,我想人类的心应该相通。”)
空气中弥漫起沙葱爆炒肉的香味。
双方就骆驼的交接议定了具体细节。
秦帅北觉得桂兰很出色。平日里他的烹调技术并不见甚高,但此刻飘来的香气的确很撩
人。
“请留下共进便饭。”龙凤虎站起来发出邀请。
“多谢了。站中还有许多公务,再会。”对方站长婉辞。
两国军人一同走出会晤室。
龙凤虎看到一幅令人惊讶的情景。默默——全站人钟爱的哑姑娘,居然同德国黑犬一见
钟情,互相嬉戏,德国狼犬鼻子里吹拂着热气,象黑缎子一样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出近
乎墨绿的色泽。
秦帅北尾随大家,途经默默身边,不动声色地用脚狠狠碾了默默一下。默默象被人突然
刺中一刀,倏地跳到一侧。因为它不会叫,寒暄的人们并未觉到多少异常。
但凶狠的德军犬,从喉咙里发出极深沉的吟唤。它用猛兽所能具有的最温柔的目光,抚
摸着美丽如红绸的默默:他是你的主人吗?他为什么这样凶恶。
默默退缩了几步。但德国军犬身上散发的奇异气息,象一条无形的锁链在不断抽紧,它
无法抑制地又走向德国军犬。
秦帅北怒火中烧。一向温顺善解人意的默默,今天太给他,给中国军人丢脸了!他运足
劲,一脚踢在默默的小腹上。默默全无防备,象一个栗色的火球被踢得滚动起来。
空气中有狗毛在盘旋。人们都回头,注意到这一事件。
默默蹲在地上,舔着自己受伤的痛处,用围棋子一样晶莹的黑眼珠,怨艾地看着自己的
主人。
纯种德国狼犬的黑毛,象野草一样狂乱地竖立起来。但它弄不清自己心爱的姑娘同这个
恶狠狠的人是什么关系。尖利的牙齿在齿腔里酸痛,它却不敢贸然冲上去。
人们注意了一会,两只狗都象泥塑一样呆卧,秦帅北脸上也不动声色。大家便又向前走
去。
秦帅北想默默总算在最后关头没有背叛他。就象默默永远记住了喀喇泉,纵然渴死,也
不能去喝。
中国军人们都很开心。他们美丽而骄傲的红毛狗,象一位不可一世的公主,翩然而去。
穿墨绿呢裙的女人,脸色象蜡一样苍白。她对秦帅北说:“我不知道您的官衔,但您给
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您是我所见过的中国军人里,最潇洒的一位,虽然,您不够人道。”
说罢,携着狼犬,扬长而去。苏式吉普又同来时一样,甩着大弧度圆环,向北奔逝。
秦帅北和龙凤虎沿着辙印缓行。他们象品尝一顿佳肴,仔细回味着会晤时每一句对话。
“那女人肯定负有特殊使命。”秦帅北说。
“你怎么知道?”龙凤虎也有此想法,但他愿意听旁人从另外角度证实这一猜测。
“那女人提到地铁。他们国家是没有地铁的,只有在更北方………”
龙凤虎点点头。他没有注意地铁,但他注意到对方站长对那女人的敬畏。在军队里,能
使一个男人对女人发生敬畏的东西,只有军阶和使命。
他们漫步到了土坦克处。这是边防站日常活动的最大范畴,辙印由此率直向北,再不拖
延徬徨。
被苫布遮盖隐去了细部的土坦克,冷漠而威严。这时候,你会觉得形式实在是个很重要
的东西。
“你把这次会晤的全过程写份简报,报送司令部。我们的会晤达到了预定目标,为边民
争回了财产。”
秦帅北没有再说什么。他总觉得那女人湛蓝的瞳孔,是一个能淹死人的谜。
默默流浪了几天,终于回来了。真是一条好狗,棒打不走。
重新回来的默默仿佛有了某些变化,秦帅北立即想到了那只狼犬。想到自己还三天一封
五天一封给郦丽霞写信,也就多少原谅了默默。默默经常跑到野外去,身材不再纤巧,它快
要做妈妈了!
池可信探亲归队后,又在分区通讯站帮助了一段工作,回到站上。
“你那个女参谋可真够俏的,分区参谋干事助理员,谁也吃不上的葡萄,掉你嘴里
了。”池可信把郦丽霞托他转的信交给秦帅北。因为是喀喇泉的战友,郦丽霞没少和池可信
聊天,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池可信也多少沾沾自喜,私下里羡慕秦帅北这小子艳福不
浅。他喜欢女兵,探亲时把从郦丽霞那儿换来的女式军装,偷缀上两块红领章,信心百倍地
给自己婆娘套上了。池可信以为马上可以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人凭衣裳马凭鞍嘛!没
想到,婆娘还是那个婆娘!
早穿皮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沙漠的夏天到了。欧洲大陆的腹地,是地球上距海
洋最远的地方。它的夏天比冬季更加难熬。陡起的沙暴,黑沙蔽日,如果不是现代科学的昭
示,你一定认为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强烈的热气流,搅得天地间一片虚幻,武器被炙得变
形,枪膛里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沙。如果你不时时擦拭,子弹会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在眼
睛后面爆炸……
郦丽霞的信很温柔。例行的卿卿我我,例行的儿女情长。这些章节要到夜深人静时,对
着她的照片,慢慢品味。
郦丽霞告诉他,机要部门即将进行全面政审。别的军人只是入党提干时一次性通过,机
要员则象风吹日晒的家具,需要不断油漆。“当然,不过是顺便告诉你。我们都不会有什么
的。”郦丽霞写道。
不!丽霞,我是有什么的!我的父母尚在狱中,生死未卜。我坚信他们无罪,但我却不
敢承认我是他们的儿子。你知道秦三老汉,组织上也只知道秦三老汉,尊敬的尧敬尧部长为
我遮风蔽雨,我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世混进机要队伍的。我的生父光明磊落,我却不得不隐
姓埋名。我渴望建立功勋,可我心中有这样一块难以示人的疮疤,每逢听到政审,我都冷汗
涔涔……
默默轻轻地潜进来,偎在秦帅北身边。看着它那很象郦丽霞的眼睛,秦帅北一阵发呆。
“哎——有人没有?秦参谋,有急报!”池可信在外喊他。
秦帅北一惊,迎出去。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想你是否病得不省人事?你这机要重地,咱又不可擅
入。”池可信说:“你要真是得了急病,咱们这报可怎么译?”
“把我抬到你们电台去。只要有一口气,就得译报,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司令部在静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复电来了。
“据上级机关掌握可靠情报,对方对我在边境一线布署坦克一事极为关注,采取种种手
段进行侦察。你部所报边界会晤一事,据析为对方蓄意制造的丢畜事件,以期进行近距离观
察。现对方已确认我方坦克系训练模型,边境侦察已趋缓和。你部在会晤过程中,处置得
当,望进一步总结经验,发扬成绩,以利再战。”
龙凤虎站长把报文看了好几遍:“想不到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真是站得高,才能看得
远。咱们只是一个棋子。”
秦帅北说:“我在想,这可靠情报指的是什么?”
龙凤虎说:“大概是坐探。我们的特工打入他们的高层指挥机关。敌中有我,我中有
敌。”
秦帅北说:“我想是咱们的侦听机关破译了他们的电报。咱们修了土坦克,他们不摸
实,便汇报上去。他们的上头对此极为重视,便派了以那女人为首的情报人员来侦察。因为
无法确认,他们就牵走了我方的骆驼。我们升旗,他们就来了。对!就是这么回事。”他对
自己的判断很肯定。
龙凤虎觉得秦帅北把自己这一行夸大得太万能了,便说:“照你这样讲,咱们升旗倒是
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那倒不是。他们若不察看清晰,也许会认为咱们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没必
要。”秦帅北没有听出冷意。
龙凤虎说:“兵不厌诈,咱们这回再砌个飞机吓唬吓唬他们。”
秦帅北说:“咱们干脆砌个原子弹吧!”
两个人都笑,笑过之后又长久地沉默。什么时候,我们的边防上能有自己真正的坦克!
押水员又到了。带来了盖邮戳的信和不盖邮戳的郦丽霞的信。
秦帅北先撕开盖邮戳的信。他只同极少几位同学朋友保持着来往。他销声匿迹,但又渴
望外界的消息。这些信是他同外界同他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信很短,距离和时间,会冲淡友谊这杯茶。这是一位儿时的伙伴写来的。在信的结尾,
他看到了这样一行字:“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我听说,伯父母在文革初期,也就
是他们被拘禁之后几天,就不幸去世了。死因不详。有人说是自杀……”
秦帅北一时间没搞清这段话的含义。伯父母是谁?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讲不相干的事?但
顷刻之间,他就完全明白这段文字的全部严酷意义了。他的父母死了!在他以为他们还活着
的漫长日日夜夜里,他们早已死在阴暗的牢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