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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亲低头想了想:〃 我回北京后,想到你们家去看一看。〃
〃 您别去。我到这儿就给他们写过一封信。〃
〃 丽梅,思想上的决裂不等于断绝家庭关系嘛!你父亲和后母身边无人,给他们带个好去,他们也高兴呵!〃 老母亲淡淡地笑了笑,〃 过两年,等你们这儿有个模样,你和俊友回北京探亲还得去看看老人,明白吗?〃
〃 您要是非去不可,带一个口信就行了。您告诉他们别再往这儿寄吃的,我们又不是饿死鬼托生的,北大荒的五谷杂粮足够我们吃的。〃 邹丽梅认真地说。
宋武笑了。
老母亲笑了。
连坐在小推车里的马俊友也笑了。〃 听俊友说,这几个月你为伙伴们做了许多好事,为使友做的就不说了,听说连家里寄来的鸭绒被,你都让给' 小不点'盖了。〃 老母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在邹丽梅的掌心说,〃 这是三百块钱,留给你们俩人应急时用,这钱是妈妈工作挣的,不带剥削味儿,收下它吧!〃
〃 妈妈……我们不要。〃 邹丽梅推拒着。
〃 这儿冰天雪地,有钱也没处去花。〃 马俊友说,〃 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能在劳动中自立了。〃
〃 收下。你们知道这钱留给你们是啥意思吗?简直是一对傻瓜。〃 宋武用手比了个吹喇叭的姿势,嘴里哇啦哇啦地叫了一阵,〃 北大荒老乡虽说不富裕,可是结婚时总要吹吹打打,明白了吗?〃
邹丽梅的脸腾地红了,她用目光询问着马俊友。宋武从老母亲手里拿过钱包,顺手塞进邹丽梅的棉衣口袋里:〃 瞧你们这腼腼腆腆的劲儿,再要耽误下去,可要误老妈妈赶明早的火车了。大姐,来,上车吧!〃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亲人们的团聚还不到一个昼夜——二十四小时,就分别了。尽管时间那么短促,马俊友和邹丽梅都感到十分充实;特别是邹丽梅,这是从她亲生母亲去世之后,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真挚的母爱。因而在推着小车返回医院的归途中,她的泪水在脸上结了一串冰珠……马俊友半个多月以来,他很少主动和邹丽梅说话;这时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 丽梅,你怎么不说话?〃
〃 我太高兴了。〃
〃 高兴就该说话嘛!〃
〃 我在想……〃
〃 想什么?〃
〃 我……我……重新有了一个好妈妈。〃
〃 你喜欢她吗?〃
〃 嗯。〃 邹丽梅明知故问,〃 她喜欢我吗?〃
〃 不喜欢。〃 马俊友流露出少有的幽默,〃 把你的一只手伸给我。〃
〃 干什么〃 邹丽梅还是把一只手,伸进他的掌心之中;她用另一只手和身体,向前移动着的推着小车,在结了冰的小路上往前走。
马俊友把邹丽梅的手,在他掌心里暖了一阵,放在嘴边亲着;他吻完她的手心又吻手背,最后连每个手指都吻了一遍。
〃 你不是要离开我吗?〃 邹丽梅的脸贴着他的耳梢呢喃地说。
〃 前几天,我背的包袱太沉了。妈妈狠狠批评了我,你不是知道吗?!〃 马俊友把邹丽梅那只冰冷的手,塞进自己温暖的皮袄袖口暖着说,〃 其实,就是在那几天,我也几次想亲你给我端水的手;因为它为我做的事情太多了,只是理智提醒我不能去亲它罢了。〃
〃 当时你痛苦吗?〃
〃 痛苦。你呢?〃
〃 和你一样,看着你闭着双眼装睡的样子,我真想哭。〃
〃 现在你别哭了,笑吧!〃
邹丽梅嘴唇一翘。真的笑了。
夜,静极了,北国冰铺雪盖的小镇,家家户户早已熄灭了灯火,唯有医院的几排病房,还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 在街心已停一会儿吧!〃 马俊友请求说。
〃 为什么?〃
〃 回到病房,有小诸葛他俩多不方便。〃
邹丽梅看着手表,时针已指向十一点,悄声劝解说:〃 今天你太累了,不能停留了。〃 说着,把小车推进了医院。
邹丽梅搀扶着马俊友,走上病房的台阶,在他俩的想象里,唐案琴和诸葛井瑞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一定会走出来迎接病发,可是邹丽梅和马俊友已经登上第四层台阶了,里边还是鸦雀无声,邹丽梅奇怪地推开房门,两个人双双愣在门口了:诸葛井瑞那张病床还在那儿,人已经不见踪影了。邹丽梅扭身跑到那间〃 小冰窖〃 一看,唐素琴随身带的花书包和针线袋都不见了,她急忙回到病房,向马俊友报告消息说:〃 他俩很可能跑了!〃
马俊友穿着〃 钢背心' ,坐在床沿上巡视着空荡的房子,摇着头说:〃 不会吧!医院说他再休息一个星期才能出院呐!〃
〃 你以为小诸葛也象你那么老实吗?〃
〃 可总该告诉咱俩一声呵!〃 马俊友仍然疑信各半。
〃 瞧——〃 邹丽梅从插着腊梅花的玻璃瓶下,拉出来几张折叠着的白纸,她急忙打开一看,正是诸葛井瑞和唐素琴的告别信。邹丽梅用头发上的卡子,拨了一下灯芯,豆大的火苗立刻伸长了身腰,邹丽梅和马俊友凑到灯下,读了起来:
俊友
丽梅:
怕你俩〃 告密〃 ,我俩没有敢事先向你们公布我们的归队计划。如果你们看到了我们这封信,就说明我们已坐在奔往青年屯的汽车上了;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就提前回医院来,把这封告别信撕掉,不留任何痕迹。
不知为什么,青年屯那几个帐篷和那片桦树林,是那么牵动我们的神经。当我们确知今天夜里是用汽车送伙伴们回家时,我们就订了这个以乱裹乱的计划。我们是这样设想的:咱们伙伴人人一件老羊皮袄,在黑夜上车时,即使有孙悟空那双火眼金睛,也难于分辨张三、李四;只要一登上汽车,我们把大皮帽子往眉毛下一拉,身子往老皮扳子里一缩,浑身滚成个' 刺猬' 样儿,挤坐在伙伴们中间,就算到了家了。
俊友、丽梅,我们的好伙伴、好同志、好战友,我们真舍不得离开你们,但是荒地在等待着我们开拓,你俩就原谅我们这次行动吧!这些日子,我俩特别感谢丽梅,她帮助我(诸葛)结束了寻觅的苦闷,她帮助我(素琴)开始了新的生活。尤其使我们感动的是:丽梅是在她是痛苦的时刻,为我们搭起爱情的彩桥的。你千方百计拨响我(素琴)心上那根情弦,使你这位想来荒地上当不穿教衣的修女的大姐,从思想上还俗,重新行使爱的权利。想想看,我们能不感谢丽梅你吗?!
至于俊友的自我折磨,我们认识这种折磨的价值,只有懂得深爱别人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崇高品德。我们可以担保,如果迟大冰是俊友的话,这个道貌岸然面孔下,装着一脑门利己主义的伪君子,会做出和俊友完全相反的行动来。他会因为他致伤,而怕你跑掉,因而他会千方百计地把你拴住,让你为他付出青春,甚至付出生命。当然,这是我们的一种假想,丽梅,你千万不要为我们这种设想而噘嘴生气,行吗?如果你真噘嘴生气了,俊友会为你泄了这股气儿的——因为我们都看得出,他是多么深爱你啊!
俊友,我们也想对你提出一点意见:从今天会后,你停止对丽梅的感情折磨吧!你下肢神经的恢复是个天大的喜事,即使你要穿着〃 钢背心〃 保护腰背,那也会生活得很好,不会贻害丽梅的青春了。丽梅这些天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真想叫她美丽的面孔上早出现忧郁的皱纹,叫她乌黑的头发里过早地出现不该出现的银丝吗?我们向你呼吁:珍惜她对于你的感情。珍惜你们的青春吧!
当然,不起波浪的小河几乎是没有的,那种平平稳稳的相爱,平平稳稳的结合的爱情例证,只有在平庸的小说和电影中才能找到,在社会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发现的。不是吗?我们俩。你们俩。抛开我们不说,就拿卢华和俞秋兰来说吧!俞秋兰不是自比为北大荒彻夜啼鸣的打更鸟儿吗?白黎生和〃 村姑〃 的相爱,在人们的概念里,最富有浪漫主义色彩了,但他们的爱情之舟,也不是在没有波浪的河流中航行,为了白黎生〃 扛白桦树〃 的问题,不是也闹过一段日子的风波吗?只不过表现的方面由于性格相异,而各不相同罢了!
为了给你俩留下我们的肺腑之声,我俩放弃了这顿年饭,只从食堂拿了四个馒头,就匆匆跑回医院坐在床头边吃边写了。虽然,我们没有尝到肉味也心甘情愿。物质生活对我们是次要的,对理想的追求则主宰着我们的灵魂;要是贪图享受留在北京多好,何必到这儿来〃 受罪〃 呢!
怕赶不上汽车,不能多写了。祝愿俊友腰椎骨早日完全愈合,祝愿你们感情象草原日出一样不断上升。对了,还要叮嘱你们几句:你们可不能仿效我们,非法离开医院。丽梅你学过护士,一定知道俊反的腰椎骨一旦挪位,将会引起什么样的恶性后果。切切!
我们在盖成的新房里迎接你们!
诸葛井瑞
唐素琴行前匆匆
邹丽梅读完这封信后,两个人久久地陷入沉默之中。事情如此出人意料,而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邹丽梅把摆在空病床前的腊梅花,端到马俊友床前的小桌上,花儿多了一束,人却少了一半。
〃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沉默了半天之后,马俊友低声自语着。
〃 你疯了?在会场上你只站了两三秒钟,就支撑不住了。〃 邹丽梅说,〃 要是你坐在摇煤球一样的汽车上,怎么找你去的,还得怎么把你找回来。〃
〃 伙伴们在冰天雪地里搭窝盖房,我倒不错,在医院里养膘。〃 马俊友愁楚地垂下了头,又突然把头昂了起来,〃 丽梅,你不能去找医生通融一下,就说——〃
邹丽梅毫不含胡的回绝了马俊友的请求,她说:〃 伤筋动骨和冻伤皮肉不一样,你要是感情用事,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延缓你的出院日期。〃 说着,邹丽梅弓下身子,给他解大头鞋上的鞋带。马俊友想自己去解它,刚想弯腰,〃钢背心〃 立刻限制了他。邹丽梅仰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