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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黎生被卢华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队长,你对我……我……真好!真好!我愿意把肚子里的话都掏出来。讲给你一个人听。〃
〃 说吧!小白。我的嘴上有把锁,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你相信吗?〃 卢华给白黎生放下狗皮帽子上的两个耳扇,关切地凝视着白黎生的眼睛。
白黎生犹疑了一下:〃 我有点害怕。〃
〃 怕个啥?咱们俩不是订了' 君子协定' 了吗?〃
〃 我刚才产生过去佳木斯的想法,我想用手表换……换……钱打船票。说心里话,我和北大荒有了点感情,但思想上没有扎根,所以,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
卢华察觉握在他掌心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知道白黎生动了真情,忙安慰他说:〃 你一个劲儿地盯那只客轮,我已经揣摸出你的心思来了。你能把这话吐出来,证明你很诚实。其实,我也想念北京,想念京西煤矿那帮煤黑子朋友;但我知道,北大荒没有登着跳板,往粮库里倒整麻袋的粮食之前,我最没脸去见他们的。你想想,你要是从佳木斯坐上火车回了北京,你爸爸妈妈如果问你:' 哎!你怎么回来了?' 你该怎么回答呢?编瞎话?我想你干不出来;讲实话,你说得出口来吗?〃
白黎生双手托着滚烫的脸腮,陷入了沉思。
〃 小白,天不早了。咱俩躺下聊吧!〃
白黎生一愣:〃 睡在这儿?〃
〃 怕什么?〃 卢华说,〃 在煤矿井下,干不成活儿的时候,四片石头中间夹着一块肉,还照睡不误呢!这儿比井下强多了,你看地下茅草这么厚,赛得过'席梦思' 床;把大皮袄往咱俩身上一盖,比咱们那四面进风的帐篷也不差嘛!〃
〃 我的意思是回骑马岭。〃 白黎生说。
〃 天这么黑,道儿难认哪!万一走错了道儿,可就走不出深山老林了。〃
〃 叫你跟我一块受罪,我……〃
〃 快别说这不沾边的话,咱们不是异姓兄弟嘛!有马同骑,有罪同受。你先囫囵个躺下,我去解个小手。〃 卢华站起来,推开柴门走了出去。
白黎生刚刚躺下,卢华匆匆走了进来,着急地说:〃 我说小白,起来吧!咱俩睡不成觉了。〃
白黎生奇怪地坐起来:〃 怎么,你又变了?〃
' 不是我变了,是老天爷变脸了。你看——〃 卢华朝柴门外一指,用电棒晃了晃,〃 北大荒下头场大雪了,要是下上一夜,封了山,埋了道,咱们就算兵围黑龙江岸,十天半个月进不了山,那还了得?没别的,老天爷不让咱们在这儿过夜,咱俩就开动'11 号' 吧!〃
白黎生看了看夜空飘落下的鹅毛大雪,有点畏难地皱起眉头。他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大雪封了山,卢华封锁他来黑龙江的消息,就会露了馅儿,他只好从茅草上爬起来,走出柴门。
风小了一些,雪可越下越大。为了争取时间,不被大雪埋在山下,卢华甩开双脚,一路小跑,白黎生跟在卢华身后,咬牙紧跟。白黎生真不知道卢华那两只脚板是怎么长的,穿着俞秋兰送给他的那双笨重的毡疙瘩,竟然健步如飞;任凭白黎生怎么咬牙,总是跟不上他的步点。他很想叫卢华喘口气,等上他一会儿,但白黎生张开嘴唇,又赶紧闭合上——如果大雪下得沟满壕平,他们爬上骑马岭的计划就会变成肥皂泡,他只好跟斗流星地紧追不舍。
雪下得密了,如同满天飘落下盛开的棉桃,卢华刚刚走过的脚印,马上被大雪覆盖得模糊不清;而卢华那两条腿,就象上满扣的钟表发条,蹬蹬地迈得更加有力;他身上披着的那件老羊皮袄,被风吹得忽扇忽扇地飘舞着,就象一只大鸟展开双翅,在雪地上疾飞。白黎生急得浑身冒汗,和卢华的距离越来越远,所以卢华不时要停下脚步,在前面呼喊他:
〃 加油——〃
〃 是。〃 白黎生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 小白,你倒是快点呀!别叫大雪埋了我们!〃
〃 是。〃 白黎生浑身如同散了骨架一般。
〃 当一个北大荒人,你还不及格。你走得太慢了。〃 卢华有点着急了。
〃 是〃 白黎生奋力向前急追。
〃 噗〃 地一声,他迈进一个壕沟里。卢华只好折身回来,把他从壕沟里拉了出来,把自己的老羊皮袄,往白黎生身上一披说:
〃 来!我背着你走。〃
白黎生连连摇头说:〃 那怎么行!我能走。〃
〃 别磨蹭时间了,象你这样走法,咱们非冻死在雪原上不可。〃 卢华板起面孔,〃 快!别罗唆了。〃
〃 不,不。〃 白黎生死不从命。
卢华焦躁地看看雪原,一把夺过白黎生手中的斧子,把手电筒往他手里一塞:〃 服从命令。你从肩膀后边给我照路,快上来吧!卢华往他面前一蹲,〃 甭担心我背不动你,我在矿井下,练就了一双铜腰铁腿钢肩膀。来!上马。〃
白黎生还要推却,卢华一拉他的胳膊,把他往身上一背。大步流星而行。这一霎间,白黎生感到无地自容,他的眼圈又热又胀,无法压抑的热泪泉涌般地淌流出眼窝:
〃 队长,都是我不好,叫你……〃
卢华弓着腰开始向骑马岭登攀。
〃 队长,叫我下来吧!我心里不好受。〃
卢华〃 咯崩咯崩〃 的咬牙使劲声。
〃 队长,以后我再也不……〃
卢华挥动板斧,当当当地砍着阻碍迈步的灌木丛。
〃 队长……〃 白黎生终于忍不住感情的煎熬,〃 哇〃 一声哭了,他抽泣得象个孩子,断断续续地说,〃 我看见信念的力量了。我……我……不应该只有梦幻,而应该建立……建立献身的理想……〃 眼泪在他脸腮上结成了冰滴。……
北国草八〃 同志们,这就是我们队长卢华和我自己的肖像。〃 白黎生讲到这儿,眼睛里泪光闪闪,〃 今天,伙伴们在这儿会师,娘家人又来探望我们,我把我见不得人的东西抖落出来;没经卢华许可,就单方面地撕毁了' 君子协定' ,同志们一定能理解我的心。〃 白黎生激动地用手背揉了揉潮湿的眼窝,脸上闪出一丝笑意,〃 同志们大概都还记得,那天石牛子叫阵,我所以敢跳上爬犁,敢拿着鞭杆子和饿狼周旋,应当说是真正的自尊给予我的力量。当然,那件事我也很不光采。第一,叫饿狼咬了儿马的屁股;第二,我无功受禄,白得了一张狼皮褥子。我在这儿要对同志们说,那只狼是卢华同志打的,他为了给我烧火打气,在同志们中间建立我的威信,把功劳硬是记在我的账本上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小礼堂里突然爆发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掌声才落,另一个振奋人心的声音,从邹丽梅嘴中倾吐出来:〃 同志们!俊友叫我代替他发言,他说刚才他听白黎生同志的自白时,血液都感到循环得快了。是不是这把青春之火烧的呢?!他的下肢从麻木状态,开始有了知觉。同志们看——〃 邹丽梅搀着马俊友的胳膊,扶着马俊友从小推车上站了起来。虽然短短几秒钟之后,马俊友又无力地坐回到小车上,仍然激起了伙伴们的狂喜。邹丽梅张开双臂,阻拦着拥上前来的伙伴们说。〃 同志们!医生判断是准确的,现在他的脊髓震荡周期过去了。老妈妈,他不会瘫痪了,他不会残废了,我……我……真高兴,真从心眼高兴。〃 兴奋的泪花,粘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马俊友欣喜地又站起几秒钟,同时叫了一声:〃 妈妈——〃
老妈妈也激动得不能自己:〃 孩子,我看见了。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你快坐下。〃
会场再一次沸腾起来。李忠义纵身一跳,站在长椅子上,挥舞着两条健壮的胳膊喊道:〃 老娘!我还想告诉您一件喜事哩!我们队上那匹母马。肚子越来越大,看样子那驹子个儿还不小。春打六九头的时候,它就该下小驹子哩!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垦荒队员哄堂大笑:
〃 疙瘩李,真有你的!〃
〃 三句话不离本行!〃
〃 这事也值得提到桌子面上?〃
李忠义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咋的?咱们多一头驹子,九加一等于十,咱们就十头牲口了,咋就不该说呢?!〃
〃 同志们,〃 老母亲把散落到脸颊上的一绺花白头发,按到耳根上,站起来说,〃 他说的话,叫我想起来一个叫老伊的马伕。上午在俊友的病床前,我对他讲了这个真实的故事,现在我想把它当作送给你们的礼物。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我说。〃
〃 有兴趣!〃
〃 安静点——安静点——〃
〃 让老妈妈说下去。〃
〃 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老伊是江西人,名叫伊中士。论年纪,他一个人能顶你们两个人;论资历,他从长征时就给毛主席牵那匹叫' 六虎' 的黄骡子。解放时,他听说王震将军要赴新疆开荒,就找到毛主席说:' 主席,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北京城里留我这个马夫有啥个用项呢?马路光得冒亮,你不能再骑这匹〃 六虎〃 去办公了;那四个轮子屁股冒烟的玩艺儿,我又不能开,还是叫我随着大部队进疆吧!到那儿,我这两下子还能用得上。' 主席说,' 你已经走过两万五千里了,再跟着〃 王胡子〃 走上几千里,你这把老骨头顶得住吗?' 老伊说:' 主席,你还不知道我脚上的功夫吗?在北京我这〃 铁脚〃 就要变' 肉脚〃了,让我去新疆吧!在这儿呆下去,我就成了废物了。' 主席说:' 新疆可冷得很,你这〃 南蛮子〃 两只〃 铁脚〃 能走路,可御不了寒哪!' 老伊说:'〃铁脚〃是走出来的,我就不信身子骨练不出来。你下命令吧!我要是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