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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苏书记,〃 排在队首的贺志彪跨出队列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 她的过冬衣裳,都打在我的行李卷里了,我怕她背着太沉……剩下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石牛子替她提着哪!〃
〃 我就是石牛子。〃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青年,先向前拉了一下歪到后脑勺上的帽子,然后向苏坚报告说,〃 她……她……她是我小表妹,我妈对我说了,宁可冻着我,也不能冻着她——她写给团中央的信,都是我代她写的。不过,我得向您声明,不是我包办代替,是她自愿到荒地垦荒,只是因为她字写得象蜘蛛爬似的,太难看了,我才为她代笔写的申请。〃
〃 你今年多大了?〃
〃 十七。〃
〃 她哪?〃
〃 十四。〃
〃 你俩都还没有迈进青年人的门坎嘛。〃 苏坚把石牛子敞开的领扣系好,〃怎么冒充青年人哩?嗯?〃
〃 报告苏书记,叫我俩当个候补垦荒队员也可以,反正……反正您要是说了话不算数,把我俩给除名,我俩就一块躺在火车轮子下边〃。
〃 自杀?〃
〃 不,吓唬吓唬人呗!〃 石牛子似乎嫌天气太热,把苏坚为他系好的那个纽扣,又解开了,〃 我们一块扒着车皮出关。〃
这个小青年的形象,把苏坚逗笑了。他兴奋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人,挥舞着手臂说:〃 好!一个革命的大家庭组织起来了。你们到了荒地,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要把从海南岛来的小春妮,当小妹妹一样看待!至于你们为什么从舒适的环境去北疆,同志们心
里都比我还清楚,我多啰嗦一句,就属于废话了。现在,我们步入' 宴会厅' 吧!〃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送别宴会。圆桌上没有鸡鸭鱼肉,也没有五光十色的美酒;只有糠菜各半的老咸菜,剩下的就是不见油星儿的白菜汤。在吃饭时,苏坚没有慷慨激昂的讲话,只是从第一张饭桌,走向第二张饭桌……他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问道:〃 同志们,我们不是没有钱给同志们用盛宴饯行,同志们一定知道为什么叫大家吃——〃
他的朗朗话音,被青年们打断了:
〃 这是叫我们有吃苦的准备!〃
〃 这是叫我们不忘艰苦的岁月!〃
〃 这是给我们打预防针!〃〃这是让我们迈好第一步!〃
〃 我们一定不辜负党中央的期望!〃〃我们一定给' 北京人' 三个字增光!〃
〃 ……〃
粗嗓的,细声的,低音的,高音的回答,给这个别具一格的' 宴会' ,增加了特殊的青春色彩。决心在无数双眼睛里炯炯放光,热血撞击着每个青年人的胸膛。苏坚在这灼热的气浪中,似乎变得年轻了,他走马灯一样在圆桌之间穿来穿去,两眼闪烁着激动而欢欣的泪光。他走到一个身穿毛料制服的年轻人旁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这个面目白皙,头上抹着淡淡发蜡的青年人,一只手拿着窝头,一只手端着白菜汤碗;咬一口窝头,喝一口菜汤,仿佛没有菜汤当成调料,窝头就会卡在他喉头无法下咽似的。他还时而把窝头放下,对着白菜汤碗出神。
〃 小伙子,想什么哪?〃 苏坚走了过去。
年轻人一抬头,尴尬地笑了笑;〃 是您?我……
我没想什么。〃
〃 一个人应当赤诚坦白,〃 苏坚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你说,我的话对吗?〃
〃 当然。对!对!〃 那个青年脸上泛起红晕。
苏坚思忖了一会儿。〃 如果我记忆力不错的话,你的名字叫白黎生,是吗?〃
年轻人惊异地望着苏坚:〃 您怎么会知道?〃
〃 你别考我,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参加垦荒队?〃
白黎生掏出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为了建设祖国边疆。〃
〃 打头阵走了的俞秋兰同志,临行前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她希望团市委、团中央不要批准你去垦荒,她说你吃不了那儿的苦。〃
白黎生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她在农机学校,是我们班的团支部书记,她……她并不太了解我。〃
苏坚仰脖笑了,他诙谐地说道:〃 她了解你也许比你对自己了解得还要清楚。你去北大荒,是不是对俞秋兰同志的跟踪追击?〃 他挥舞起手臂,在半空中比划着,〃 说得形象一点,就如同一架' 僚机' ,紧紧追踪着' 长机' 那样,形影不离?嗯?〃
窝窝头的宴会上引起了一片笑声。白黎生窘得低下头来,搓着衣角,腼腆地喃喃低语着:〃 不,我不是为了她……〃
〃 年轻人,别不好意思嘛!〃 苏坚掏出自己的手绢,给白黎生擦擦脸上的汗珠,继续说道,〃 我国古代《诗经》里就有这样的诗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青年男女之间总要产生爱情,这没什么奇怪的;你不是在学校里,曾经把小俞同志比喻为普希金小说中的' 村姑' 吗?你说你用生命追求自然美……〃
〃 苏书记,您……〃 白黎生连耳根都红了,〃 您别说下去了。〃
〃 小白同志,我所以来找你,不只是受俞秋兰同志委托,希望你不要去荒地。〃 苏坚第二次拍打着白黎生的肩膀,微笑地说,〃 在半个多钟头以前,你那个在学校教法文的妈妈,又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她说她尊重你个人意志,但她说你落生在法国,是喝巴黎牛奶长大的,担心你经受不了北大荒的暴风雪。我答应她,再来动员你一下,你看,我这团中央书记,不但做促进工作,还做你的' 促退'工作哩!你慎重考虑一下,如果决心不那么大,待会儿从行李堆中找出你的行李来,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 不——〃 白黎生低垂着的头颅,猛然仰了起来,〃 我去北大荒去定了,我受得了那儿的苦。〃
白黎生说话的口气是坚定的,〃 宴会厅〃 里响起一片掌声。身材矮小的苏坚,一步跨到椅子上,放开豁亮的嗓门,对垦荒队员们说:〃 同志们!白黎生同志刚才回答得很好。很难设想,你们到了荒地之后会一帆风顺。有斗争有痛苦并不奇怪,重要的是要经得起生活的磨练。如果叫我谈谈爱情问题的话,我祝愿你们中间,未来的有情人都成眷属,但要牢记一点,对比儿女情来说,' 祖国' 两个字是至高无上的。我不看谁的口号喊得响,我要看谁最经受得住艰苦生活的磨练!好了——大家手里的窝头和碗里的菜汤都凉了。决吃饭吧!〃 苏坚跳下椅子,坐在白黎生身旁,嚼开窝窝头了。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约已近三十的老青年——被几个垦荒发起人选为党支部书记的迟大冰,走到苏坚的身旁,面带疑虑地汇报说:〃 苏书记,现在八十一名垦荒队员中,还有两个人没来报到,离上火车只有三个小时了。〃
〃 谁?〃
〃 马俊友和邹丽梅。〃 迟大冰翻看着小本子说。
〃 马俊友?这个青年人我打保票了,他是我战友的
独生子。邹丽梅嘛……〃 苏坚沉思了片刻,说,〃 就在今天,他爸爸妈妈找到办公室里哭哭啼啼,说他们家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这时候还不到,一定是爹妈当了拦路虎了;谁知道是' 虎' 截了人,还是人降了' 虎' 呢?干脆,你把她的名字抹了吧,去掉第八十一个。〃 他果断地打了个手势。
二其实,横在邹丽梅生活道路上的,不仅是〃 虎〃 ,这个身材窈窕的姑娘颈上,还戴着极其沉重的精神枷锁。
她出身于资本家的家庭。她的家业兴衰,既带有马克思《资本论》中早已指出的吸血共性。又带着暴发户的独特个性。邹丽梅的爷爷,是个乡村地主兼城市的资本家。到了她父亲邹达海这一辈,家业中落,万贯家财倾荡在她爸爸手里。邹达海青年时代,在北平志城中学读书,几乎门门功课都是零分。他喜欢吃喝玩乐,玩鸟、打猎、斗蛐蛐是他三大拿手本领。当时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少爷了,还常常蹲在古老的北平城墙根下,或趴在郊区的乱坟岗上,和一些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用嘴吹着瓦砾杂草,寻找着能征善战的蟋蟀。因此这个纨绔子弟的家是,最大的私藏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蛐蛐罐子。邹丽梅还没落生到这个世界之前,邹达海就把老当家的活活气死了。
邹达海失去了家庭的唯一监督,带着一群和他一样的花招公子,在北平的街巷荡来荡去。邹丽梅的母亲——原来邹家的一个使唤丫头,无力拴着这匹溜了缰绳的野马,只能泪眼巴巴地看着他浪荡街头。邹达海右手食指挑着一个鸟笼,左手牵着一条尖嘴瘦腰的洋
狗,每天出入赌场、古玩店和饶市①,〃 袁大头〃 从他指缝间象水泻一样流出,到了三十年代中期,他几乎把家业倾荡一光。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抗日战争爆发了,有志的青年纷纷奔赴抗日战场,为祖国的兴亡捐躯献身。
邹达海这个穷公子哥儿,心里没有〃 祖国〃 这个概念,仍然象个幽灵似的在北平烟花柳巷进进出出。不过,他不像从前那么悠闲自在了,因为他失去了那支配一切的东西——钱。他先卖掉了鸟笼子里的绿头鹦鹉和金丝雀,又当掉了翡翠玛瑙和金银首饰,最后连那条德国种的洋狗也被人牵走了。家里剩下的只有房产,以及门口那一对搬不动的石头狮子,还有他怀了孕的妻子。
——①饶市,亦称〃 小市〃 、〃 鬼市〃 ,是旧社会天亮前开放的市场。
那些年头,北平、天津一带流传着一种新式赌博,它既不像西班牙的斗牛,也不像美国的拳击,那些阔佬们可以把赌注押在公牛的犄角和拳斗士的拳头上;而是用蛐蛐进行赌博,把〃 袁大头〃 押在蛐蛐的利齿上、邹达海自认为是养蛐蛐的行家,决心要在这小小的躯体上孤注一掷,要么中兴家业,要么成为抱瓢
要饭的花子。根据他多年对各式各样蛐蛐的观察,认定棺木中吃死人骨头的〃 紫牙〃 ①咬架最狠,便到香山脚下一片古墓中。逮来一群〃 紫牙〃 ,让它们格斗厮拼,进行优选。最后,选出了一只翅膀上挂金星的梅花翅,当成他命运的最后主宰,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