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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凤与玉兰,两场戏中人物不同,布景、情节、结局却一样
桐花舞厅。
阿凤喜欢到这家舞厅跳舞,是因为喜欢它的名字。
没有梧桐树,招不得凤凰来。桐花,指梧桐树开的花;阿凤,当然是凤凰罗。
阿凤是个有正式工作有家的女工,在一家衬衫厂上班。衬衫厂效益不太好,工嘛,也开得有一搭无一搭。闲时无事,阿凤被小姐妹拖到舞厅学会跳舞,三步四步探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比来比去,她喜欢上这家桐花舞厅,一来离她家不近不远,很难碰上多少熟人;跳舞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同自己的丈夫跳,最好还是躲爱嚼舌的熟人邻居远点。再就是门票适中,每次五元,能承受得了。最后是它的名字,很中阿凤的意。
跳舞是件让人上瘾的事情。除了音乐舞步愉悦身心,还有一种异性之间在黯淡灯光下可越界可放肆而无伤大雅的自由。阿凤一到舞场,一听到或激烈或抒情总之让她心跳加快的旋律,一种冒险的心理就溢了出来,她期待着发生点什么,又害怕发生点什么,思来想去,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想,还是怕?
可能想和怕都会让人更加上瘾吧。
3月15日,她休班,上午在家睡个懒觉,做做家务。午饭后,心里又开始痒痒。她修眉画眼,卷卷头发,穿金戴银,把刚买的一身墨绿色棉丝混纺针织套裙换上,针织衣服比较显曲线。她在衣镜前上下打量,感觉十分惬意,又穿上一件浅米色真丝长风衣,婢婢袅袅出了家门。
桐花舞厅下午场的客人不多,而且多是上年纪的。她懒得与他们共舞,推辞掉几支曲子。
正等得心里干火火的,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
不知是否有幸请小姐跳下一支舞曲?那男人彬彬有礼,太有礼了!整个舞厅找不出第二个。阿凤先天有了一种好感。她很欣悦地站了起来。
那男人果真跳得很好。阿凤曾与别的舞搭子共舞过,好与不好,那感觉可差得太远了。好的舞搭子,你只需全身心放松,把全身心交给他。他会带你自由起舞,以至于翩翩起舞。前,后,转,旋。他会给你个既清晰又轻微的暗示,而你也会于刹那间心领神会,若即若离,相跟相随。跟上这样的舞伴,你会发现自己原本跳得很好而信心大增而倍感愉快。
阿凤有了一种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欣然迎候乐于前往。
借着黑暗,借着舞曲,那中年男人在阿凤耳边呢呢喃喃,讲得阿凤脸红心跳。好在灯光暗,好在舞曲响,阿凤怕听又想听听进去了。那男人要带她到另一处坐坐,“坐”一两个辰先给她三百元钱。
阿凤有点恼,有点怕,又有点想……他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半支舞曲工夫,那男人在耳边吹气,三百涨成五百。
阿凤心动了。五百块钱这么好挣,不挣不是憨大么?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黄花姑娘、贞洁烈女,只当是白相一回,五百钞票到手,想买吃想买穿,好过总向老公伸手讨。她假装有点不好意思穿上风衣,低着头跟那男人走出舞厅……
合欢树随风摇曳,又一地伞形落花,细细嗅嗅,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行人脚步踩上,那花脏污了。
第二天傍晚,一女两男三个人与前一次相同时间拎相同袋子走出房门。他们不讲话,但行动默契。他们脚步匆匆走到黄浦江边,与下班摆渡的客人一道买票、上船、过江。船到江岸,三人下船又买好返回船票,脚步匆匆登船往回走。手中的袋子照例又不见了。
轮渡从江东到江西,正好迎着落日,打工打了好长一天的日头累了,从楼肩滑落。落日伸出的长手长脚把江水搅得暖暖的,可照在他们三人脸上却是冷冰冰的。
漱玉舞厅。3月24日下午。
一个我们姑且叫她王兰的无业女性随懒随闲踱到舞厅门口,腰肢扭了两扭,几个眼风朦朦胧胧撒出去,网到一条“鱼”——一个看上去有型有款囊中有货的男人。那男人朝玉兰走过来。问她,跳舞吗?玉兰点点头,点得很有味道。那男人主动伸出胳膊,让玉兰挽住,主动买好舞票,两人双双走进舞厅。
也就是三支舞曲的辰光,两人双双走出来,看那样子,已很亲昵,已计划好下一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玉兰心甘情愿地跟上那条上钩的“鱼”走了。
真不知谁是渔夫渔妇?谁又是鱼?
一地落花。
一江夕阳。
就像是演戏,两场戏剧情、舞台布景大致相仿;不相同的是人物,绝对相同的是结局。
四、红发女郎为了一千元钱赎回自己的女儿,跟上那个男人去了
莲英的命真是老苦的。
上海女作家王安忆写过一部小说《69届初中生》,在同届人中反响蛮大的。但她所写也就是成千上万69届初中生中沧海之一粟。譬如莲英这个69届初中生的故事,就远没在王作家小说目光的关照之内。
莲英文革中初中没毕业,同大家一道去安徽农村插队,插队日子过得怎样,已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结了两次婚。又离了两次婚,返城后无业,却有一个女儿。
我想用“日子过得艰难”来形容莲英,“艰难”两字嫌太轻吧。
莲英多数生活来源是自己的身体——做皮肉生意——养活自己和女儿。我们可以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评价她生活的灰色和不自重,可是当我们在做此评价时并不能为莲英解决哪怕最小一件具体困难,我们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么?
譬如眼下,她接到一封信,讲她女儿在深圳因卖淫被有关部门扣下了,对方要她拿一千元钱去赎。侬怎么与当娘的一个命?莲英叹息。赎金千元,还有路费和宿费呢?不又得千元?
莲英对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连哭的念头也没有。眼泪救不了女儿,得用钱,而最快捷的挣钱路子还是自己身体。她苦笑着说,一千元,你妈已不值那个价了。
4月8日下午,莲英在她那暂栖身的小屋精心化妆。她半月前把头发染成红色,自己的头发本来泛黄,近年来,丝丝银发夹杂其中,看上去枯草一样,老嘛老得来一塌糊涂。徐娘半老的样子,谁还要侬?谁还把钞票侬?她狠狠心,去美发店花一百五十元染成红色。今年这行当里时兴红色,红色看上去跳脱,火爆,性感、刺激……总之钞票挣得便当些。莲英画好眼线,描好眉毛,又涂好嘴唇,紫色,再涂一层薄薄的金粉。她对着镜子端详,点头又摇头。
她把所有首饰都戴上,企图用亮金烁银来遮掩皮肤松弛的老相。穿好衣服,她义无反顾地出门了。这间房间没有什么好让她留恋的,这个家早就不成其为家,这个世上唯一使她牵挂的就是女儿,远在深圳失去自由的女儿。
桐林舞厅。当她找到目标,那个中年男人要与她那个时,她狮子大开口,一千块,讲完她又悔,怕把那男人吓跑。谁知那男人竟连眼睛也不眨一眨,答应了。
还有什么好讲,这就是命,她莲英的命——她强打笑脸跟上那男人走了。
合欢树花期很长,随开随落,落了又有新花在枝头,新花不日变成老花,又悄然降落,仿佛是宿命,是轮回。雨季到了,雨是花的天敌。很快开放,很快飘落,很快被雨水污染碾落成泥。
第二天傍晚。虽是日落时分,可绝对时间比前些日子晚。一女两男行动鬼祟,总是在阴气上升阳气颓灭之际走出房门,走向江边。购票,上船,过江;下船,再购票,再上船,再过江……
那天有点不同,天下雨,细碎雨脚踢踏江面,当然没有了一江残阳如血被船头切碎。
除此以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了。
五、海员华欣想调外汇,还想玩女人,于是……
那天是5月4日,青年节。
海员华欣却不管什么青年节不青年节,他四十多岁,早就不算青年了,如果这个节日还能给他什么信息的话,那就是青春一去不再,生命稍纵即逝,要抓注每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上岸的日子、活着的日子,及时行乐。
总之钞票不要考虑,快活就行!
可能在海上飘泊的日子太久了,一体假回到上海,走进灯红酒绿,穿过华厦华服,华欣总有点陌生感。
不知什么地方能多调些外汇,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能白相又没有病的“鸡”?此事怎好向旁人打听。得亏有个好邻居相帮,指点迷津。邻居拍胸脯讲,他能找人换港币,比银行兑换价高许多。侬有多少港币好换,统统拿上。讲完又放低喉咙,说可以带他到一好玩地方白相。午饭后,先换钱,后白相。
讲得华欣心花怒放,口袋装得鼓囊囊,午饭后,乖乖地跟上这位好邻居走了。合欢树的花已谢光掉了,绿荫更浓,亭亭如盖。
黄浦江水日夜流,流入东海,流入大洋。世事多变,它已经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譬如那一女两男三个人,又一次于黄昏落日时拎着东西出门,上船下船,下船又上船,返回蜗居城市的这半边。在德高望重的黄浦江眼里,他们不过是鱼鳖,是缕蚁,是扬起又落下被滚滚江水带走的浊尘。
六、那一夜风寒水冷
4月22日,上海市闵行区某水库码头。
那天下午遭遇的事情,扎运木排的工人老赵啥辰光想起啥辰光霉气!
下午,水库码头停靠一扎木排,是某公司从国外进口的原木,原木从吴淤口卸下,扎成木排沿黄浦江漂运进闵行水库,从这里上岸,再用汽车运往货主指定的卸货地点。
老赵穿好胶靴,跳到木排上。他负责把上边的绳索锯断,别人再一根根钩上岸装车。
木排是双层捆扎。浮起的面上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是什么东西?老赵用锯子钩到面前来,看清是两个口袋,一个黑白相间的蛇皮袋,一个黑色旧皮包,男同志上班提着的那种。两个袋子被水浸得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