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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但是所有这些都永远没机会表白,永远只能在梦中诉说了;太迟了,扬恩不会听她的。试试再和他谈一次呢……啊!不!这一来他会把她当成怎样一种女人呢!……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明天,他们全都要动身去冰岛了!
她独自呆在她的漂亮房间,二月发白的光线照进了屋内,她觉得有点冷,便随意坐在一张靠墙放的椅子上。她似乎看见世界在崩溃,带着现在和未来的事物,一起堕入刚才在她周围到处四下去的阴暗吓人的空虚。
她真想摆脱生命的重负,静静地躺在墓石之下,从此不再受苦……但是,说真的,她谅解他,在她对他的绝望的爱情中,没有掺杂丝毫怨恨的成分……
十二
……
海,灰色的海。
在那每年夏天把渔夫们送往冰岛的没有痕迹的大道上,扬恩不知不觉已经航行了一天。
前一天,当大家唱着古老的赞美歌出发时,起了一阵南风,所有的船便张开风帆,像海鸥一样四散而去。
随后风势渐弱,船行速度也慢了下来;一团团雾气在水面飘游。
扬恩可能比平时更加沉默。他抱怨天气太平静,似乎需要颠簸动荡,好驱除萦绕在心头的某种烦恼,何况他无事可干,只需在平静的氛围中静静地滑行,只需呼吸和活着。放眼望去,只看见深灰色的一片;侧耳细听,只听见一片沉寂……
……突然,一声问响,虽只是依稀可辨,但异乎寻常,而且是来自船下的一种摩擦感,就像乘车时,有人捏紧了刹车一般。于是玛丽号停止前进,一动不动了……
搁浅啦!!!在哪儿,搁在什么上面了呢?很可能是英国海岸的某块暗礁。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就笼上了雾的帷幕,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奔跑着,他们的紧张忙碌和船的突然静止不动形成了鲜明对照。现在,玛丽号停在这儿,再也动不了啦、在这又热又潮的天气,在这广阔的,似乎随时会起变化的流体世界当中,它似乎被隐藏在水下的某种结实、牢固的东西抓住了;它被抓得牢牢的,很可能再由浮不起来。
谁不曾见过双足被粘牢的、可怜的小鸟或苍蝇呢?
一开始,它们一点也没觉察,表面上什么变化也没有;要知道他们是从底下被抓住的,而且面临着永远无法自拔的危险。
等到它们挣扎起来,胶质的东西玷污了它们的翅翼和脑袋的时候,它们才渐渐显出一种垂死的遭难动物的可怜神态。
玛丽号的情形也是如此;刚开始的时候,问题还不太明显;不错,船是有点倾斜,但这是大清早,天气晴朗无风;得很内行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会感到不安。
船长的样子有点可怜,他在这条航路上没有十分当心,结果出了差错;他朝空中摆着手,绝望地说:
“天哪!天哪!”
在云雾偶开的一道缝隙中,他们看见近处有一座不太熟悉的海岬,但几乎立刻又被雾笼罩,再也看不见了。
而且,眼前没有一张风帆,没有一缕烟。可现在他们几乎宁愿如此:他们最怕那些英国救难者,这些救难者会以他们的方式用武力把他们拔出困境,所以得像对付海盗一样抵御这种人。
他们都在奔忙着,搬动、倒腾舱内的东西。“土耳其”,他们那只不怕风浪的狗,也因这次事故而情绪不安:这船底的响声,波浪打来时那种僵硬的震动,还有这种静止状态,它明白这一切都是反常的,于是低垂着尾巴,藏在角落里。
后来,他们放下救生小艇,用以抛锚,他们把力量集中在缆索上,试着自己将船拖出险境,——这种艰苦的劳作继续了十个小时之久。傍晚的时候,这可怜的船,早上到这儿时是那么干净、那么体面,此刻已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又湿、又脏,一片混乱。它用种种办法挣扎着,摇晃着,却始终停在原处,像一条沉船似地钉死在那儿。
……
黑夜即将来临,起风了,浪也愈来愈高;情况是更加不妙了,可是,将近六点钟的时候,船忽然活动了,浮动起来,一面挣断那些用来系船的缆索,……人们发疯般地从船头跑到船尾,嚷着:
“我们浮起来了!”
他们果然浮起来了;这种浮起来了的快乐,这种刚才还以为已经开始成为难船,现在却感觉到在走动,重新变成轻快、活跃的东西的快乐,哪里是言语所能形容的呢!
与此同时,扬恩的忧郁也飞走了。手臂的有益的疲劳治愈了他,他变得和船儿一样轻盈,他甩掉了回忆,重新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神态。
第二天早上,起锚以后,扬恩又继续向寒冷的冰岛行进,他的心看来仍和他早年一样自由。
十三
……
在地球的另一端,在下龙湾的西尔塞巡洋舰上,正在分发从法国来的邮件。在挤得紧紧的一群水兵中间,邮务官正高声唤着收信的幸运儿的名字。这是夜间,在排炮位上,人们围着一盏舷灯拥挤着。
“西尔维斯特·莫昂!”——有一封信是他的,清清楚楚盖着班保尔的邮戳,但这不是歌特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谁写给他的呢?
他把那封信翻来倒去看了好一会,才提心吊胆地拆开来。
普鲁巴拉内,一八八四年三月五日。
我亲爱的孙儿,
这确是他那善良的老祖母的来信;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甚至还在信尾署上了她那牢记在心的、抖抖颤颤、如小学生般拙劣粗笨的签名:“寡妇莫昂”。
寡妇莫昂。他不觉把信纸送到唇边,亲吻着这可怜的名字,好像这是一个神圣的护身符。这封信正好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到达;明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要出发上战场了。
这时是四月中旬;北宁和洪哈①刚刚拿下。在东京②附近一时不会有重大的战斗了,然而到达的援兵不够,船上只要能够抽调开的人力,都被调去补充登陆的水兵连。早就在巡洋舰和封锁线上果腻了的西尔维斯特,刚才便和别的几个水兵一起,被派往补充那些陆战队的空缺。
①北宁和洪哈都是越南的地名。
②越南北部港口,东京湾即今北部湾。
这时候,已经在和谈了,这是真的;然而有些迹象表明,他们还赶得上参加一点战斗。他们打点好背包,结束了准备工作,向大家告别以后,一整晚都在留下的伙伴中走来走去,在这些人面前觉得自己高大起来,而且充满了自豪感;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出发的感受,有的面目严肃,略显沉思;有的则喋喋不休地说话。
西尔维斯特相当安静,内心却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发;只是在别人瞧他的时候,他那克制住的笑意才像是在表示:“不错,我也是其中之一,明天早上就出发了。”战争,火线,对他来说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但却使他十分着迷,因为他原属勇敢的民族呀。
……由于这封信的笔迹陌生,他不禁为歌特担起心来,他想要挨近一盏舷灯,好看清楚信的内容。可要从这群光膀子的男人中间挤过去,却不是件容易事,他们挤在那闷热难当的排炮位上,也是为了读信……
正如他所预料的,伊芙娜祖母在这封信的开头,就解释她为什么不得不求助于一位邻居老太太的不太熟练的手来代笔写信:
我亲爱的孙儿,这一次我没让你的表姐替我写信,因为她正遭到极大
的痛苦。两天以前她的父亲突然去世。而且去年冬天他在巴黎的银钱投机
似乎把他的全部财产都亏光了。人家不久就要拍卖他的房子和家具,这可
是我们这一带谁也没想到的事。我亲爱的孩子,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为
这事十分难过。
加沃家的孩子向你问好;他和盖尔默船长又续订了合同,还是在玛丽
号。今年出发去冰岛的日子相当早,这个月一号就开航了,正好是可怜的
歌特遭到不幸的前两天,他们还一点不知道这件事呢。
但是,亲爱的孩子,你可以想见,现在全完了,我们没法使他俩结婚
了;因为她将不得不靠做工养活自己。……
他惊呆了;这个坏消息完全破坏了他出征的快乐。……
第三部
一
……
空中,一粒子弹在呼啸!……西尔维斯特蓦地站住,竖起了耳朵……
这是一片无际的平原,遍布嫩绿的天鹅绒般的春草。灰濛濛的天空,沉沉地压在人的肩头。
他们一共六个带枪水兵,正在青青的稻田里,在泥泞的小径上,执行侦察任务……
……又是一声!!……沉寂的空中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这尖利响亮的啸音,类似拉长的嘘声,使人感觉到那凶恶残忍的小东西,正迅速地从那儿直穿而过,谁碰上它谁就得送命。
西尔维斯特生平头一次听到这种音乐。向你射过来的子弹和你射出去的子弹,音响是大不一样的:来自远处的枪声,渐渐变弱,已经听不见了;倒是这从耳边擦过,倏忽即逝的金属小东西的嗡嗡声,却听得格外清楚……
又是嘘的一声,嘘!现在弹如雨下了。它们就在离水兵们很近的地方骤然停住,钻进灌满水的稻田泥地里,每粒子弹都伴着轻轻的落雹子般清脆、迅速的泼刺一响,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们相视而笑,好像看到一出演得很滑稽的闹剧。
“中国人!”他们说。(安南人、东京人、黑旗人,对于水兵们说来,统统属于中国人。)
他们宣称这些人是“中国人”时,那语气中包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