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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羊肉吃菜羹
为什么不愿吃羊肉而宁愿吃菜羹呢?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估计到大家看见这个题目会感觉诧异。其实,这本来是很普通的典故,我觉得它很有启发性,所以又想把它拿来重新做一番解释。
问题是由于写文章引起的。有一些学校的语文教师,总以为教学生熟读几篇“范文”,记住一套做文章的公式,背诵几大段到处都可以搬用的八股文字,似乎就能够帮助学生在考试中过关,甚至于可以骗取较高的分数。这种想法和做法,如果任其自流而不加以制止,就将给我们的语文教学带来很坏的影响。我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同几位教师进行了讨论,在讨论中我引述了宋代大作家陆放翁的笔记,来证明我的论点。
陆放翁在《老学庵笔记》中说:“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方其盛时,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这种情况,事实上决不只是宋代才有,而是历代都有。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流行的文章风格,即便并非都象北宋推崇《昭明文选》、南宋推崇苏老泉父子的文章那样的受人重视,但也有各个时代自己的特殊文风,这是不容否认的。因此,历代几乎都有一些人擅长于“时文”,这种人在当时往往很吃得开。另外有许多人,因为不喜欢“时文”,就往往很吃不开。
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凡是“时文”都是不好的。如果做这样简单的推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一个时代的文风是自然形成的,也是必然要出现的。问题是要看人们怎样认识和掌握自己所处的时代特征和由此产生的文风。因此,“时文”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把“时文”当成了八股公式。正如陆放翁提到的《文选》和苏文,本来都是好文章,毛病只在于宋代的文人士大夫把它们当成了八股公式,这就不好了。
无论什么文章,一旦变成八股,就僵化了。稍有创造性的人,决不会愿意在八股中讨生活。明代的徐文长就是一个例子。他从八岁开始学公式化的“程文”,后来遇到山阴知县刘昺,劝他多读古书,不要烂记程文,他就决心独创新的文风,不受时文程式的束缚。历来象徐文长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与此相反,历来也有一班人以公式化的文章为维持生活的手段,特别是清代实行科学制度,以八股文取士,结果就束缚了人们的创造性,甚至使人投机取巧,弄虚做假,以致笑话百出。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笑话:有人背诵了几篇祭文,背得烂熟。到了考试的时候,题目是祝寿的。他居然生搬硬套地把祭文抄上去,弄得牛头不对马嘴。还有的人什么也没有背熟,临时乱抄“夹带”,竟至于把草书的“昔贤”二字误抄为“廿一日上天”五字。考官见他可笑,在试卷上批道:“汝既欲廿一日上天,本院亦不敢留汝。”这一类笑话虽然发生在死去了的封建时代,但是,现在的人也未尝不可以引为鉴戒啊!
总而言之,文章切忌八股公式化,假若不幸而出现了八股,不管它是新的还是旧的,即便对它熟可以吃羊肉、对它生只能吃菜羹的话,有觉悟的人也一定不愿吃羊肉,而宁愿吃菜羹。
一把小钥匙
近来接到一些朋友的来信。有的说:在做研究工作的时候,因为材料太多,头绪很乱,不知从何下手?有的说:常常遇到许多问题,要想找有关的参考材料,总是找不着,这怎么办?他们都表示要努力从事专门的研究,但是又都觉得自己的根底太浅,恐怕不能胜任专门研究的任务。
我先要给这些朋友打气,请他们不要灰心,不要害怕没有办法。无论材料太多太乱,或者根本找不到材料,我想只要先用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一个系统化的科学研究资料的门户,就可能逐步解决问题了。
那末,这一把小钥匙在什么地方呢?如何才能取得这一把小钥匙呢?我的回答是:这一把小钥匙就在朋友们自己手边,不过要下一番苦功夫才能把它拿出来使用。
大家都熟识的著名的宋代历史学家郑樵,在《校雠略》中说过:“学之不专者,为书之不明也;书之不明者,为类例之不分也。有专门之书,则有专门之学;有专门之学,则有世守之能。”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要想专攻一门学问,或者专门研究一个问题,就必须读尽这一门学问或这一个问题有关的一切图书资料。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又必须知道这许多图书资料所属的门类。否则到处瞎碰,什么也学不成。郑樵自己所以能够写成象《通志》那样的大书,就因为他生平勤学苦读,到处“搜奇访古”,遇见人家收藏有图书的,就要借读,抄录了大批重要的材料,进行研究。他的经验是非常可贵的,我们应该好好学习。
今天我们无论研究什么问题,一定要把古今中外一切有关的书籍和报刊上已有的材料,统统看过,摘录每一点有用的东西,通过理论与实际的相互结合和印证,并且进行了详细的分析研究之后,才能在前人已有成绩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见解。这当然非下一番苦功夫,进行系统的资料积累不可了。
在积累资料的具体方法上,有的人也许要讲一大套自以为很得意的科学经验,但是,我却卑之无甚高论,老实说些很简单也很粗笨的办法。假如你现在要着手研究某一个专题,我劝你马上准备一个活页的本子在身边。发现有一条材料就记在活页本子上,每条最好加一个小题,积了很多条之后就作一次整理,弄出一个研究纲目,把已有的材料按照小题分出先后次序,再加以细心的分析,看什么地方有缺漏,再继续去搜集材料。
记到本子上的材料,可以是自己随时想到的意见,可以是实地调查访问的结果或一段谈话,也可以是报刊和书籍上一段记载的全文或摘录,有时还可以是有关的书刊和论文的目录、人物简介及其他线索,总之一切有用的都可以记上活页本子。它既是活页,就愈活愈好,活而不乱,记而不死,随时可以打散重新加以整理,非常方便,毫不死板。
即便要用到大部头的或者珍贵版本的书籍的时候,也不太费事。你自己如果没有书,可以到图书馆去翻一翻目录,看看那些对你有用的书。有些好的图书馆员,常常能够积极帮助不熟悉图书的读者,查找他所需要的参考书。这对你将是很大的方便。但是你自己也要学会查阅《册府元龟》、《太平御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图书集成》、《渊鉴类涵》等等工具书,寻找与你的专题研究有关的条目、也许会得到必要的文献线索,然后你再去借阅那些文献。这样反复查找,许多有关的线索就都不难被发现。
经过一个又一个的专题研究和资料积累的过程,你自己就可以逐渐形成某种系统化的科学研究资料的体系,研究工作的根底就自然而然地会深厚起来。但是,这一切都可以从一个简单的方法下手,先用一把小小的钥匙。如果你愿意,无妨试一试吧。
新的“三上文章”
有两种人时常为文章所苦。一种是工作特别忙的人。他们安排不好时间,有很多思想和意见,也有很多材料和观点,装满在脑海里,就是写不出来,觉得非常苦恼。还有一种人是受邀请或被指定写文章的,时间很紧,材料一大堆,看得脑子发胀,就是憋不出条理来,不知从何写起,深怕交不了卷或者写了根本用不得,更是苦恼。
要想解除这两种苦恼,有什么办法呢?熟识的几个同志常常在一起谈论这问题。办法人人会想,各有巧妙不同,大概都分析了各种人不同的情况、条件和造成苦恼的原因,也都提出了解决问题的一些办法。其中有积极主张采取个人钻研和集体讨论、个人执笔和集体修改的,也有非常消极,简直认为毫无办法,必须从头苦读十年书,把水平提高了再说的。
朋友们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大家似乎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倒无妨从小的方面着眼,采取比较轻松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俗话说:“提起千斤重,放下二两轻。”有若干问题往往看得太严重了反而无法解决,也许无意中很随便就解决了问题。因此,我愿建议朋友们,首先不要把写文章这件事放在心上,尤其是对“文章”的高深观念要根本改变。与其神气十足地说“写文章”,不如普普通通地说“写话”更好。
在这里,完全不必拿什么科学研究论文或者写大报告来吓人。要知道,越是大文章、长文章越好写。如果你能够把小文章、短文章写好,那末,写大文章、长文章就不成什么问题了。而小文章、短文章则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写的。关键只在于你要把问题想清楚,然后就照说话那样写出来。
为了打破一切对于“写文章”的严重观念,我很赞成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的“三上文章”。我想就由我们大家自己动手,来提倡新的“三上文章”又有何妨呢?
据宋代的董棻,在《闲燕常谈》一书中记载:“欧阳文忠公谓谢希深曰:吾平生作文章,多在三上——马上、枕上、厕上也。盖唯此可以属思耳。”可见古来有许多伟大的作家,说老实话,他们的“文思”并不象一般人设想的那样,一定要正襟危坐,或者如演戏那样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脑门,才挤出来的。恰恰相反,只要有思索的机会,到处都可以运用思考。甚至于在厕所里解手,也是思索的好机会。而且,这么一思索,就连臭味也闻不到了,岂不妙哉!
欧阳修的这个经验谈,十分重要。他道破了做文章的一个秘密,就是在写作之前要“属思”,即运用思考,把文章的中心思想和它的每一个论点与论据,以及表述的方法、层次安排等等都尽量考虑成熟,形成了所谓“腹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