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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太重要。以后有关人生的大问题,都要放到长江上来思考。
这次想好了,回来,先好好睡一觉,然后把傩戏的那篇研究论文写出来,算是一个了结。接下来,我就要从书房出走了。怎么出走,还不知道。
一切计划都会被打破,你看我一回家又必须挤车去学院了。去学院,很多事情很琐碎,例如有好一阵子,往往是我们系的一位老教师为了在他的朋友面前显示他能领导和差遣多少青年教师,要我们去陪坐的。他私底下对我们很客气,但一有老朋友在场,总要板起脸来对
我们说:
“小余,上次要你整理的材料完成了吗?”
他关照过,在这种场跋,不管他问什么,我们都要答应。尽管他永远不会整理任何做学问的材料。
『快——快完成了,”我表现得虔诚又惶恐,“只不过第一百零八章后面有几条拉丁文注释我不认识,要请您老师过目……”随口讲了一百零八章,当然是因为想到了《水浒》。说拉丁文,没有理由。
他慈祥地点点头:“青年教师一头的学术研究任务,你帮我管一管。你们的表现,我会及时向系领导汇报。”
说完,他会用含笑的眼神看着他的朋友们。
当然,这是一年前的事了。近一年来事情有点变化,他的有些朋友已经读完我的那四部学术著作,他没有读过;而我,也不大适合再开“拉丁文注释”的玩笑。
换了三趟公共汽车,终于气喘吁吁地推开了系办公室的门。没什么人,只有一位姓栾的女秘书在。
小栾说:“要你到上海音乐学院招待所,去见一位文化部来的领导。”
“什么时候?”我问。
“立即。”小栾说。
“与谁一起去?系里谁带队?”我想一定是开座谈会。
“系里只有你去。”她说。
“那么其它系里还去谁?去哪里集合?”我又问。
她说不清楚,要问学院办公室。拨电话问完,她告诉我,全院也只去我一个人,要自己找去。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上海音乐学院的招待所。按照小栾告诉我的房间号码敲门,见到了一位文质彬彬、气度高雅的长者。他叫方千,国家文化部的教育司司长。
当时高校的招待所实在太俭朴了。这间房子里有一张塑料皮包的沙发,弹簧都露在外面了,不能坐。方千司长有点胖,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很不舒服,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这使谈话变得很随意。
他要我谈谈对学院领导班子的看法。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上级领导机构总要经常向群众征求意见,只是没想到这次是司长亲自征求,而且一对一谈话。
我想,在这种场跋不要信口开河地伤着了谁,而且我也确实不太了解情况。便说,自己一向忙于教育和学术,连系领导也见得很少,对院领导只有一般印象。例如,已故的苏堃院长很好,现任的何添发书记很好,有一位院长当了不久就被你们文化部突然撤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方千司长把椅子向前顿了顿,立即毫无忌讳地向我说了原因。这种领导层的事,对我这个群众也这么坦率,我有点惊讶。为了回报他的信任,我也就说了一条意见:『上级向高校指派领导,至少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准。在苏堃院长和何添发书记之间,还派来过一位书记,他的文化程度就太低了,有一次在会议上居然与我争论,硬说现在是十九世纪,理由是现在叫一九××年……”
方千司长笑了,说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文化部决定先在你们学院做试点,在全体教师、干部、职员中做民意测验,看大家最满意什么样的人做领导。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已经悄悄地测验了三次。”
我暗自一惊,心想这期间我只要有空就到外地考察傩戏,一次也没有赶上。
“三次民意测验,名单完全一致,我们心里也就有了底。”方千司长说到这里,伸手捋了捋头。他在说话过程中,一直有一些很随意的手部动作,像是为了让血脉畅通。好多长者都有这个特点。
捋完头,他向我一笑,说:“有个人三次都名列第一,你知道是谁吗?”
“谁?”我饶有兴趣。
“你。”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
我一愣,很想辨别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立即知道不是。我以前并不认识他,没有开玩笑的基础,而且谈话到现在,也还没有出现开玩笑的气氛。
于是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这不能算数。我名列第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没有做过官。只要做过一下,哪怕是再小的官,大家也就识破真相,不再投我了……”
方千司长站起身来,提起热水瓶给我和他自己加了水,却不再坐下,很正式地给我说了一段话 :“文化部领导和上海市委考虑到你的年龄优势和学术成就,本来就对你有兴趣。曾经对你在「文革」中的表现进行了严格的审查,一切满意,早已作出过决定。没想到你的群众基础也那么好,因此,你要准备担任行政领导职务。”
我想,前一阵道听途说,系里缺一位年轻一点的副主任,一位老教师朝我使眼色,还附在耳边轻声说:“我提了你。”难道,这位老教师的提议成真?
我决定推托,却始终没有弄明白一个根本权限:选一个系的副主任,哪里需要出动国家文化部的教育司司长本人?
方千司长终于站立着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现在我正式转达北京和上海两方面领导的共同意见,决定请你出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
离开音乐学院招待所的时候已经下起蒙蒙细雨,但我没有去乘公共汽车,只是一人茫然地在细雨中走着。在猝不及防的惊讶中,方千司长后来说的话在我听来似云烟缥缈。他仿佛说,没有行政经验不要紧,可以先做一段副院长作为过渡。又说,做了院长,还能从事学术研究,可以把行政事务分配给各个副院长……
方千司长在我失神之时还说了一段企图吸引我的话,我后来回想起来总想发笑。他说:
“院长不忙,那是一种学术荣誉的象征,只与国外同等级的专家交往。院长一具体,就不是好院长了……”
为什么后来回想起来总想发笑?几乎所有做过当家官员的人都明白:我们国家太大,机构繁复,一所高等院校有无数个“上级”,每个“上级”只要有紧急事务,都会下令由院长亲自负责,不得由副院长代替。这种紧急事务,当然不是学术。结果,凡是防火、防盗、计划生育、传染病、校区建筑安全、学生间的殴斗行凶、食堂的伙食质量……全要一一过问,一件也不能丢开。当然有副院长,但他们只是按照你的意思在办。
到那时,还找方千司长论理吗?这位忠厚长者很快就退休了。
但是那天晚上,我还没有这种预感。虽然没有预感,我也没有答应方千司长。
他对我的拒绝有点惊讶,让我回家好好考虑一下。
不必等到回家,我在蒙蒙细雨的淮海路上已决定再度拒绝。
但是,第二天方千司长已经回了北京,委托与我继续谈话的是胡志宏先生。胡志宏先生原是上海教育卫生办公室的领导,现在具体来管理我们学院。
苞志宏先生可能参与了对我履历的审查,对我的过去很了解,因此动员我的话语也更知心,比方千司长更能打动我。
『不要在乎上面,”胡志宏先生说,“你不为苍天为黎民。”
这话就很能打动我。他知道我历来不在乎官场伦理,却会重视民意测验加给我的责任。
为了避一避他的锤子,我只能拿出最低俗的理由:“做行政工作是当公共保姆,太苦了。”有时,低俗能招架一切。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胡志宏先生又一锤打中了我,他知道我心中本有这种牺牲自己的豪气。这种豪气正可用来抹去一切艰辛,让你不好意思再说一个苦字。
但是,我还是摇头。
学院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知道我的被选中,也知道我的拒绝。大家都等待着,很有耐心。
据说现在很多单位选拔官员的时候,刚有选拔意图,那个被选拔对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量的检举信、揭发信都会以匿名、具名、联名的方式纷纷投寄到选拔机关。相比之下,当时的上海戏剧学院真是太纯净了。我拒绝了整整四个月,也就是留出了改换名单的四个月的空间,居然没有出现一个否定意见,也没有出现一个替代名字。
当胡志宏先生告诉我这个情况的时候,我环视窗外的校园,有点感动。
最终起关键推动作用的,是张廷顺老师。记忆中,在我刚进这个学院读书的时候,他已经是教务处长。记得在“两个凡是”时期我受到那几个人的审查,张廷顺老师负责学院清查工作,曾与他们遭遇,张老师厉声质问他们:“小余是我们学院的人,他在「文革」中的表现我可以担保,请问,你们是谁?「文革」时期你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查这么好的人?我们学院谁委托你们查了?”那几个人被这个山东大汉问得怏怏而回。张老师质问那些人的事情,是当时在场的一些工作人员告诉我的,我却一直没有遇到张老师。据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经常养病。这么多年过去,那天正是我拒绝出任的四个月后,在学院的大草坪边遇到了他。
他拉着我走到一棵树下,说:“我找了你好些天了。这个学校,几十年都没有安定过。你们也可怜,没上过什么正经课,全靠自学。我这个老教务处长,于心有愧!”
这么一个悲情的开头,使我只想找话安慰他。但他没等我开口,又说下去了:“几十年折腾的结果,使整个学院帮派林立,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取得一致意见,每次开会都吵得脸红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