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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菲撑着阳伞站在观众席最前面,盯着双手拽着衣角看来无所事事的吴晓朵。
发令枪响过之后吴晓朵晃晃悠悠地起跑,路过观众席的时候,冲着裙摆飘逸且抢眼的余菲挥手,五指伸张得有点傻气,乐颠颠地远远(……)跟在校队队员后面,用帆布鞋踩着专业钉鞋跑过的轨道。
“都来关注运动会了,”许群嘴角泛起笑意,“这家伙还真是有特别的魅力。”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绕到观众席前面。
吴晓朵再次跑到观众席的时候,看到许群站在余菲身边,还冲着自己挥手。
哼。她别过脑袋,脚下速度突然加快,朝着前面冲过去。
“干什么,百米冲刺啊,”男生无奈地叹气,“这家伙从来没头没脑。”
“呵,”余菲笑笑,“她就是什么都挂在脸上的。”
“给她发短信也没开机,”许群叉腰,“终于知道盯着等回复有多郁闷了。”
此时吴晓朵看见余菲微笑地站在许群身边。
179减去165这个高度很标准吧,呃,简直是太标准了,连太阳照过来的影子都这么和谐。白衬衫就应该搭配长裙才正常吧,思源枯竭的画家才会把运动裤添到这组画面里呢。女生低着头往前冲着。
渐渐的,吴晓朵开始觉得呼吸跟不上,肺里面嘶嘶啦啦得疼,喉头涌起血腥似的甜味。不知多少圈以后,她没节奏地越跑越慢,却始终朝向主席台贴近,眼神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扫向观众。
“她干什么这是。”余菲叹气。
“喂喂……她为什么贴着这边跑,这边是跑道外侧啊,”男生好气又好笑,“公共汽车占座不成。”
你笑得也太开心了吧,喂。
吴晓朵狠狠地想着,越跑越瞎起劲。
〃算了,谁指望这家伙拿名次来着,丢人。〃男生还是紧紧盯着她。
余菲心想,这眼神里完全不是责怪的颜色。
从碗放进
微波炉里的那一瞬间开始,加热就慢慢地开始了,直到最后“叮”的那一声。不管承不承认的呢。
余菲不露声色地在心里笑着。
吴晓朵感到耳朵的压强越来越大,胸口憋的气场也开始蔓延。
第几圈了呢,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吧,当时为什么要报名?就是为了抢眼吧,对,就是这样。可事情能这么简单吗?谁知道。疯了吧。抢眼有什么用?还是这样做怎么就显眼了?
时间过得也太慢了。
你照过毕业照的话,就会明白那种场面有多不舒服,夏天最热的日子里,穿着自以为最好看最上镜的衣服,惦记着考试却还要做出依依惜别的表情和语调,用比较酸腐的语言和姿态,为自己的人生记录一份自以为是的完整。然后在几百人庞大的队伍里,努力把脚掂的高一点,再高一点,躲开前排的脑袋,还要尽量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张“想凑得近一些的脸”慢慢移动。再之后,闪光灯闪过之后,看着汗流浃背的同窗散去,茫然的脑袋里只剩下“刚才我是不是眨眼了还是没喊cheese”。
回复报告
最郁闷的就是,口熟心稔自己在第几排第几列之后,其他人拿着照片看了半天说“哎,你在哪里”这种话;不太高兴地指着想说“不就在这儿嘛”时,发现自己的手指也不知应该按在哪张脸上。
最好认的那个永远不是自己,是美女甲乙和高考状元丙丁。
跑道上负责计数的喊着“还有两圈”、“还有一圈”。
三圈,二圈,如果什么东西都是用倒数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比较重要比较有价值?没听见报数的话,跑再快心里也没底吧。
谁知道,估计所有人都盼着我快下场,好接着看男子跨栏吧,吴晓朵艰难地往前挪着。
“第三道才是你的!吴晓朵!你跑哪儿去了!”许群跑回播音席对着麦克风大声喊,声音在赛场上盘旋着,身边老师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吴晓朵糊里糊涂地扫了两眼,才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偏到观众席里去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着奔跑出来的泪水让她抬不起脚来。
笑话,有哪一道是我的。
好像感冒时候鼻塞,一直伸向脑袋里的压迫轰轰作响。
突然,许群发现观众席栏杆上趴着一个人,余菲。
吴晓朵看见余菲把阳伞扔到了一边,以十分难看的姿势拉起裙子,费力地攀过栏杆,跳进体育场,冲着自己跑来。
“你太拉风了,遭人嫉妒。快跑啊。”她轻轻推了女生肩膀一下。
什么?
吴晓朵莫名其妙地继续跑了两步。
计时的同学喊着“还有200米”,冲过线的人已经跑到亲友团的簇拥中,不相干的人已经随便坐在观众席上打牌翻杂志。
有些东西注定就是那么微弱的一点点,怎样跟别人也没干系,可是正在经历的人本身呢?
“啊,真了不起,倒数第二,”许群拍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抹眼泪的女生,“竟然不是最末。”
吴晓朵挥手想打开揶揄的笑脸,没力气的手扑个了空。
“你干嘛乱跑。”
“地转偏向力行不行。”
“……”
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片创可贴,耳语道:“有没有哪里要贴的?”
“唔?”
〃你不是说支持你的就要这样么。”
“嗯……”
“那边还有个崴了脚的病号,”许群指了指一直站在跑道边上没动的余菲,冲着吴晓朵伸手,“不去谢一下么?”
“那你怎么不过去,快点啊。”吴晓朵有点起急地瞪着他。
“因为……嗯,我首先是你的亲友团。”
吴晓朵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手机,开机。
“加油,傻丫头。”
许群发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小时前的回复报告:
发送已成功。
蓝颜
她常说的话是,只要你让我高兴了,什么都好说。
我便回她道,姐姐,你这语气可是地道的嫖客。
她就像猫一样地笑,鼻梁上挤出媚人的小皱纹,有时候往死里拍我,有时候再回嘴开涮我两句。
——我原以为,我们可以就这么插科打诨糊涂过一辈子的。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就好。
我爱着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知己。不爱她的年月,一直都做着她的情人。
我是她知己的时候,她唯一一次遇到难处没有叫我,就出了事。
彼时她刚跟一个男人分手,换了一个男人
同居,几个星期之后发现怀了孕。那同居男人其实是我朋友,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过女朋友在外地。我自知道他俩过去一直关系很好,暧昧起来,也是自然。只是他们总过意不去,不愿让我知道,便偷情一般背着我,甚长时间都无音讯。
那不是子君第一次怀孕。初中时代她喜欢上新来的体育实习老师,师范毕业生。上过几次课,在排练体操舞的时候,老师过来扶正她的动作。她大胆地盯着他,留恋这男子碰触她身体时的微妙感受。两个星期之后,她尾随他到单身宿舍,把情书塞进那个男子的门缝里。后来她给了他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三个月之后,实习结束,那男子消失。
父亲扇着耳光把她拖进了人流室。关于体验她只记得痛不可忍,叫她发疯。
此番重蹈覆辙,子君受不了,跟我那朋友大吵。我那朋友总觉着孩子不是他的,两人吵得翻脸,朋友一气之下便弃她而去,只打电话叫了两个女生来陪她。
身边的人都走了,其下有四面楚歌之感,似乎到了冰凉的绝路。没有办法,琢磨着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反正也没几个星期,药流就药流。子君服药第三天中午开始剧痛,痛得在地上打滚,痛了大半天,下午五点的时候开始出血,躺在厕所的便坑边,虚汗如雨,血流不止。那陪她的女友开始还一盆一盆地帮着接血,盆中血肉模糊,后来出血厉害得接不过来了,厕所一地的猩红,眼看着子君渐渐昏过去,两个女子吓得一身冷汗,惊慌失措地给那男人打电话,结果他说他正在外地女友那儿过不来了,叫她们找我。
我连骂都来不及就挂了赶过去。她租的房子偏远,我从市里叫了车开过去,抱着她进车,往
医院奔……一路竟泪流不止。
我抱起她时,她裙子下流出的血黏黏地沾满了我的身。
子君熬了过来,躺在床上,虚弱得像一把枯草。
凌晨我在床边守着她时,一个值班的小医生阴阴地走进病房来看看她,又看着我,说,你也真拿人家的命当把戏。快活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我低头笑,她亦笑。医生出了屋子,她便低低地说,耀辉,谢谢。
她的唇色黯淡得像洒了一层灰,薄薄地吐出这两个字,犹豫着伸手来放在我的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摸索到我的手指,固执地一根一根抓起来,渐渐扣紧。
我从未见她如此凄凉,泣眼望着她,不知所言。但心里一丝动容都没有了。
二十岁的时候,我对她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我只是想照顾你。
彼时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竟然有无限怜悯。她微笑起来,似在安抚我,说,行,以后有得麻烦你。
是在大学里碰上兰子君的。刚进校时,公共课多如牛毛,没完没了叫人厌烦。我们同系不同班,却被排在一起上那恼人的课。她从不来上公共课,却仗着系花的资格,总有一堆男生排队替她喊到。这也是她命好,名字无所谓男女。关于名字,我后来问过她,她只是说,老辈子一直认定是个男孩,父亲又爱养兰草,出生前名字就取好了,兰子君——君子兰。出生时爷爷得知是女孩,拉下脸转身就走……她兀自低头轻轻说着,说完又切切地笑。兰子君言行之中自有一番别样的分寸,与人群里那些艳丽得索然无味的女孩分辨出来。
蓝颜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本没见过她,更不用说凑热闹帮她点名,不想同宿的一人猴急着要向她献殷勤,包揽下了一学期帮她喊到的活儿,自个却又常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