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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隔桌深情地相望;他们的眼神默默相遇;当两人分离时,他们依然心灵相系。一个暴风雨的午后,就在蒂比达波大道上的“佩内洛佩别墅”图书室里,他们在烛光下初次交谈,几秒钟之后,胡利安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却从女孩的眼中看出,他们心里有着相同的感受,同一个秘密正在吞噬着他们。似乎没有人发觉这件事,除了哈辛塔。她看到了佩内洛佩和胡利安在阿尔达亚家族的阴影下惶惶不安地交织着的炽热的眼神。
胡利安开始辗转难眠,从午夜到天明,他不停地为佩内洛佩写出一则又一则故事,借此向她诉说心意。接下来,他会借故造访蒂比达波大道上的阿尔达亚豪宅,然后找机会偷偷溜到哈辛塔的房间里,请她将手稿交给他心爱的女孩。有时候,哈辛塔也会将佩内洛佩写的字条转交给他,接下来的几天,他便天天捧着那张字条一读再读。这个游戏持续了好几个月,上天并没有特别眷顾他们,胡利安只能竭尽所能地找借口接近佩内洛佩,哈辛塔也会帮他,因为她希望看到佩内洛佩快乐,她希望这个女孩一直散发着灿烂的光芒。至于胡利安,他感觉到自己最初的纯真已经渐渐消退,而且有必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就这样,他开始向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胡诌未来的人生计划,故意表现他对金融业的高度兴趣,他也装出和豪尔赫·阿尔达亚很热络的样子,这样就有理由经常到蒂比达波大道的豪宅走动,他只说他们喜欢听的话,他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把诚恳放到一边、学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很害怕,当他和佩内洛佩终成眷属时,自己已经不是她初次见到的那个胡利安了。有时候,胡利安在凌晨醒来,突觉怒火中烧,因为他实在很渴望能够将自己的真情昭告天下,他很想当面告诉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他对他的财富不屑一顾,他对大好前程和阿氏企业也没兴趣,他深爱的只是他的女儿佩内洛佩,他想带着她远走高飞,远离那个已经钳制她已久的空虚的世界。只是,当天色渐渐亮起时,他的勇气也化为乌有。
风之影 第三部分(6)
有时候,胡利安会向哈辛塔吐露心事,哈辛塔也忍不住开始喜欢这个男孩。哈辛塔常把佩内洛佩留在家里,理由是她要去学校接豪尔赫回家,然后她再借机和胡利安碰面,把佩内洛佩的字条交给他。她就是这样认识费尔南多的,多年后,这个男孩成了惟一到圣塔露西亚养老院探望她的人,那个养老院,正是撒卡利亚斯预言她晚年时等死的地狱。有时候,奶妈会故意带着佩内洛佩去学校,让这两个年轻人有短暂相聚的机会,然后看着他们之间慢慢滋生起她这一生从未体验过、也拒绝接受的东西:爱情。也就在那时候,哈辛塔注意到了一个阴沉的身影,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大家都叫他哈维尔,他是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门卫的儿子。她发现他在监视他们,他站在远处观察他们的表情,而且两眼直盯着佩内洛佩。哈辛塔一直保存着一张照片,那是阿尔达亚家族的专任摄影师雷卡森拍的一张合影,照片中佩内洛佩和胡利安站在圣安东尼奥环城路的帽子专卖店前,那是个天真无邪的画面,当时里卡多先生和苏菲·卡拉斯也在场。哈辛塔始终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
有一天,她在圣加夫列尔教会中学校门口等待豪尔赫放学,哈辛塔奶妈不小心把皮包忘在了喷泉旁,后来当她再回到原处找皮包时,她发现那个叫傅梅洛的男孩正在附近晃来晃去,神情紧张地盯着她。那天晚上,她想找出那张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于是,她确信,一定是那个男孩偷走了照片。还有一次,是好几个礼拜以后的事情了,哈维尔·傅梅洛走到奶妈身边,问她能不能帮他把一样东西交给佩内洛佩。哈辛塔问他是什么,于是,男孩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看起来像是用松木雕刻的人形。哈辛塔一眼就认出那是佩内洛佩,一时不寒而栗。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孩已经跑远了。在返回蒂比达波大道豪宅途中,哈辛塔把那包东西从车窗里丢了出去,仿佛她丢掉的是一包发臭的腐肉。好几次,哈辛塔在凌晨惊醒过来,全身冒着冷汗,她做了噩梦,她梦见那个眼神阴沉骇人的男孩扑在佩内洛佩的身上,粗鲁得就像一只狠毒的昆虫。
有好几个下午,哈辛塔去接豪尔赫放学,偶尔豪尔赫会耽搁一下,于是奶妈就趁机跟胡利安聊天。胡利安开始喜欢这个一脸严肃的女人了,对她产生了十足的信任。不久后,当他遇到生活上的难题或烦恼时,她和米盖尔·莫林纳就成了最早知道的人,有时候他甚至只告诉他们两个人。有一回,胡利安跟哈辛塔聊起他母亲和里卡多先生在学校喷泉旁共处的情形,里卡多先生神情愉悦,似乎对他母亲颇有好感,看到这个情景,他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这个金融大亨向来花名在外,他对女色贪得无厌,什么女人都想沾染,但就是不碰他那个圣洁的妻子。
“我正在跟你母亲说,你很喜欢这所学校。”里卡多先生当时这样告诉他。
走之前,里卡多先生还对他们眨了眨眼,然后便哈哈大笑地离开了。回家途中,他母亲一路沉默,显然对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的谈话感到不悦。
苏菲开始对胡利安和阿尔达亚家族之间越来越紧密的关系产生疑虑,因为他和自己的家人已经不再有什么交流了,也不再跟社区的其他孩子往来。对此,他母亲既哀伤又沉默,帽子师傅则满怀了怨恨和绝望。起初,富尔杜尼对此很热络,以为可以借此快速扩展巴塞罗那上流社会的客户。然而,他却从此不见儿子的身影,只好找来季莫来帮忙干活,季莫住在附近,也曾是胡利安的同学,他来这里既是帮忙,也当学徒。安东尼·富尔杜尼是个只会聊帽子的人,他把自己的感受锁在灵魂的地牢里,几个月之后,当他的情绪爆发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他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暴躁,在他眼里,一切都不对劲,不管季莫多么努力学习制作帽子,他还是嫌他笨;他对苏菲也很恶劣,因为他觉得胡利安对家人越来越冷淡,一切都是苏菲造成的。
“你儿子以为自己现在很了不起啦?那些有钱人根本就在把他当猴子耍!”他冷言讽刺,内心满怀愤怒。
有一天,就在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初次造访帽子专卖店即将满三年之际,帽子师傅丢下了季莫,让他一个人看店,说自己要出门办事,中午才会回来。他急急忙忙地直奔阿尔达亚财团位于恩宠大道上的办公大楼,求见里卡多先生。
“请问,是哪位要找他?”一个态度高傲的职员说道。
“我是他的帽子师傅。”
里卡多先生接见了他,似乎有点惊讶,但态度很和善,他以为帽子师傅是送账单来的。心想,那些做小生意的店家总是这样,一直搞不清楚收款的程序。
“怎么样,富老板,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
风之影 第三部分(7)
安东尼·富尔杜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跟里卡多先生提了胡利安疏远家人的这件事。
“里卡多先生,我那个儿子并不如您想象的那么好。事实上,正好相反,这孩子很不懂事,成天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还很自负,就跟他母亲一样。请您相信我,他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他没有野心,也没有个性。您还不了解他,其实他最会给人灌迷魂汤了,让人以为他什么都会做,其实,他根本啥都不懂。他是个可怜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个人了,因此,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这件事。”
里卡多·阿尔达亚先生静静听他说了这一大串话,眼睛都几乎没眨一下。
“就这样啊,富老板?”
这时候,大亨按了桌上的按钮,没多久,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刚刚接待过他的那位秘书先生。
“巴塞斯,我的朋友富尔纳托要走了,替我送客!”里卡多先生说,“请您就把他送到门口吧!”
大亨冷漠的语调惹恼了帽子师傅。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里卡多先生,我想请您记住:我的姓是富尔杜尼,不是富尔纳托!”
“随便啦!富老板,您这个人真可悲啊!如果您可以不再在我办公室出现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当富尔杜尼走出那栋办公大楼时,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孤独了,他也更确信,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对。几天之后,那些追随阿尔达亚来订做帽子的上流社会客户纷纷来函取消订货,而且要立刻结清货款。不到几个礼拜,富尔杜尼必须辞退学徒季莫,因为店里已经没什么活儿可以干了。反正,那个男孩什么也不会,他又笨又懒,跟所有人一样。
从这时候起,社区里的左邻右舍开始议论纷纷,说富尔杜尼先生越来越苍老,越来越孤僻,火气也越来越大。他已经不再和人交谈,经常一个人在店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也不出来,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看着橱窗外人来人往。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眼神从绝望变成了渴望。大家都说时代变了,时下年轻人早就不流行订做帽子了,他们宁可去买现成的,不但样式新颖,而且价格也更便宜。富尔杜尼帽子专卖店,就这样渐渐被人们遗忘在那个阴暗、沉寂的角落里。
“大家都在等着看我死掉。”他这样告诉自己,“或许,我应该让大家称心如意吧!”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死去了。
那次事件之后,胡利安甚至在阿尔达亚家族、佩内洛佩以及他一心期待的美好未来上,倾注了更多的心力。他活在这个秘密的期望里,两年就这样过去了,然而,撒卡利亚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预知了这件事。阴影正在胡利安的周遭蔓延,无须多久,他就会被淹没。最早的迹象出现在一九一八年四月的某一天。那天是豪尔赫·阿尔达亚的十八岁生日,身为金融大亨的里卡多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