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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是单独幽会呢,如果可以这样说,前几次是因为有周小峰和文小姐所以她来玩。
那么这一次又怎么解释?难道她不知道这种单独幽会存在着危险?比如说把她带到一个什么地方……他的汽车上了韶山路,这是一条通往湘潭的大柏油马路,汽车一上这条路他就加快了速度,时速的指针一会跳到八十公里,一会又落到七十公里。
“你开得很快埃”她装作天真地说。
“这不算快,”他吹牛皮道,“有次我到湘潭搞装修,时速都到了一百公里。”他从来也没有开过那么快的车。他从来都是看重自己的生命的。两年前他在考汽车驾驶执照时,那处练车场的一面红砖墙上用石灰写着脸盆大一个的行书字:“十次车祸九次快没有一次不例外”。两年的开车生涯里,这一行字一直很醒目地印在他脑壁上,使他在行车过程中,最快的时速也就是八十公里,再没有让指针往上走过。但今天,他想在她面前显点本事,也想刺激一下自己。汽车驶过铁道学院后,他果真就将车速提高到了一百码。汽车就风驰电掣地朝前飙去,马路两边的树木倒柴样地纷纷往后倾倒不休。
“快吗?”他自己都紧张了。
“算快的了,”彭晓说,“不过你可以慢点开不?我们都还没享受一下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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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了“我们”这两个字眼。马民当然就放慢了车速,“我的生命不重要,”马民把车速降低到六十码,“你的生命那就重要了。
我非常看重你的生命。“
“你真会讲话,”彭晓说,“马民。我觉得你的脑壳很好用的。”
汽车一直朝前地奔到了湘潭境内后,彭晓掉过头来说:“马民,我们打转吧。”
马民掉过头看了看后面,后面汽车接踵而来,一辆又一辆。马民把车速减慢到缓缓行驶的状态,又瞧了眼身后,身后的车仍然不断地涌来。马民望了眼两旁,两旁全是落满了灰尘的树木,天蓝蓝的。马民摸出一支烟,叼到嘴上,一边就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低下头给烟点火。彭晓见状,夺过他手中的打火机,啪地按燃,送到了马民的嘴前。
“我和你在一起觉得自己很精神,”马民是那种憋不住话的男人,他本来想把一些话留到多见几次后再说,但他现在准备提前说。“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漂亮女人驾车兜风。”他在说出“漂亮”这个词时,脑海里选择了下是用“漂亮”还是用“美丽”来形容她,“我老实告诉你,”他把车掉过头往回开时,放慢车速说,“古书上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现在是士为知己者死,‘男’为悦己者容。这几年来,我从来也没有为去见一个女人而买一套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我这身名牌衣服是刚买的。我完全是为你买了这身衣服。”
她看了他一眼。
“我也许很俗气。”马民说,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眼前又闪现了他妻子的面孔。
他用劲吐口气,把烟灰点到装烟灰的小抽屉里,“我有一段时间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我不骗你。现在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和你在一起,我居然注意起自己的外表来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她是那种疑惑的眼神,眼睛里并没有波浪,也没有不安,好像他是跟另一个女人表白一样。他想,她在他面前很冷静,并没有被他的爱情所吓倒。
他禁不住又觑了她一眼,她这时把目光抛到了窗外的马路上。他想她在想什么呢,也许她心里讨厌我说这些话。“你并不知道我的家庭生活,我的家庭生活里是没有爱情的。
我的爱情是一片荒漠。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的话,我现在还不想解释。“他说,脸上展开一种自嘲的笑容,”我墙上有一幅画,一幅水粉画,是周小峰去青海旅行时画的,镶在一个黑镜框里。画名叫做‘荒原上的阳光’。我非常喜欢这幅作品。今天早上,我躺在床上抽烟,眼睛很习惯地盯着这幅画时,陡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我的感情生活就是画上的那片荒原,而你却像画上的那束阳光一样。画上有一条黄牛,那条牛朝着那片阳光爬去,我感到我就是那条牛,正朝着你这束阳光靠近。我真的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很厉害,以至早上我瞧着我妻子时,心里很烦躁。“
彭晓说:“马民,我们不要说这些好不?”
“对不起,请原谅。”马民感到自己的话来得太猛了,这当然叫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是和我出来玩的,不是听我向她表白自己的家庭的。他把脸色恢复到平常。“我是情不自禁,”马民说,望了眼反馈镜,见后面没有车,忙将车转朝来路驶去。“我们还是到哪里去吃餐晚饭吧?”他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快六点钟了。”
他们在一家活鱼餐馆门前停了车。两人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了。这个活鱼餐馆地处长沙市郊,但有很多人开着车来吃饭,不过来的一般不是夫妻而是情人什么的。这个餐馆之所以有人来,是因为这个餐馆的鱼做得很好。他们点了几个菜和一条鱼,当鱼端上来时,他俩不觉笑了,因为盛鱼的绝不是什么大碗或大盘子,而是百货商店里买的那种上面印了蓝花的脸盆,煮熟的鱼整个就沉睡在蓝花脸盆里,鱼汤黄黄白白的,除了鱼尾露在汤外,整条鱼淹在汤里,汤上漂着姜丝和葱花。
“这是什么搞法!”马民说,对彭晓一笑,“有点山野风味。”马民说着,将筷子伸了进去,夹了一点鱼放进嘴里品着,觉得味道还真可以。“味道不错。”马民亲热地望着彭晓,“你吃一点就晓得了。”马民说着就夹了一点放到彭晓碗里。
彭晓忙笑着说了声:“谢谢。”
马民看见她将他敬到她碗里的鱼夹起,缓缓放进了嘴里,就感到他和她的距离走近了一点。“味道可以吗?”马民说,目光当然就全部投在她那张白净迷人的瓜子脸上,就宛如一只灯泡将光投在桌子上一样。马民看到她脸颊上,嘴唇旁边的皮肤下面,呈现着几条细小的弯曲的血管,几条血管都呈一种淡淡的青色,像秧苗的根。
“味道非常好,”彭晓笑笑。
“我来过这里一次,”马民说,笑笑,“那是九二年,当时我在黑石铺搞装修,我请甲方老板吃饭,他们提出到这里来吃,我就陪他们来了。吃了八百多元,喝了两瓶五粮液,主要是五粮液贵,那些猪真会喝酒。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会喝,而且都没喝醉。”
“马民,你不怎么喝酒啊?”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甚至还有点温柔的语气,眼睛里含着一种明丽的光泽,头微微偏着,一张瓜子脸显得很美。马民觉得这张脸是一张葵瓜子形状的脸,显得略长,背景是通往外面的黑虚虚的门洞,因而这张脸就特别的亮丽。马民简直想不顾一切地亲一下,简直想把这张脸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轻轻地抚摸,就像妻子时不时抚摸他的脸一样,直摸到她入睡。马民说:“我不怎么喝酒,我一喝酒就不舒服。”
彭晓脸颊上又闪现了一对迷人的笑靥,马民真想弄清那笑靥是怎么瘪下去的,但笑靥很快又消失了,脸上又是那种白净、红润和光洁。彭晓夹起一块白菜轻轻盈盈地举到嘴边,但半途上又停下了,又一笑,两个笑靥自然又闪现了下。“下次你请甲方验收,没人喝酒就把我调来,我还是可以喝两口的。”她说。
“那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马民说,“我找到了一个……”她没等他说完就说:“你找到了一只替罪羊是罢?”
马民嘴里想说的是“我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但彭晓抢先说了“替罪羊”三个字,他瞥着她,觉得她说的“替罪羊”更准确,对于他来说,喝酒真的是受罪。他从心里十分讨厌喝酒,他小时候,父亲是个没有一滴酒就过不得日子的角色。父亲可以喝光酒,就是说不用任何一点东西下酒也可以喝一两。父亲常常半晚上爬起床,坐到一张矮靠椅上,盛上半杯酒,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把它喝完,然后又爬到床上睡觉。父亲把自己的一点工资的大部分倾泻在酒精上了,为此他那个善良的母亲只能一筹莫展。母亲从来不怨父亲喝酒,母亲从来不大声说话,母亲总是默默地瞧着父亲在家里干的一切。
母亲的职责就是收拾残局,母亲怕父亲,因为父亲的拳头也时常落在母亲的身上。有次,半夜里,父亲只身坐在桌前喝酒,母亲起床说了句什么,父亲就同母亲吵起来,母亲跟父亲争,父亲就揪着母亲的头发,把母亲的头往墙上碰,还大嚷大叫,大有要置母亲于死地的情形。马民当时血直涌,心里想着我长大了,一定要替母亲报这仇。他当时求父亲不要打母亲,但父亲把他恶狠狠地推开,继续喝斥着母亲。母亲的出身很糟,是个手工业资本家的女儿,而且母亲家与原国民党湖南省政府的某个官员是亲戚,在那个“左”
了又“左”的年代里,父亲认为他倒霉就倒霉在母亲身上。他认为母亲那资本家出身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克了他的一切好运,使他一不小心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母亲是个任劳任怨的弱女子,默默地忍受着丈夫的欺凌,一生都在为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操心,生活的什么乐趣都没享受过。
而父亲却一生都在酒精里遨游。马民感到他之所以抵制喝酒,可能是他从小就反感父亲喝酒,而父亲喝酒后又大干殴打母亲和子女的行径而形成的阴影。他瞧了眼彭晓,彭晓正侧着头瞥着他,等待他回答她。“是的,”他对她的葵瓜子脸赞美地一笑,“你真聪明。”
彭晓格格格一笑,两个酒靥闪现了一下,低下脸来吃着碗里的鱼。
“彭晓,我真的感到认识你太晚了。”马民说,“不晓得怎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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